——致敬,往事里的父亲、母亲
文/朱会明
父亲朱成生,于1936年3月5日(农历二月十二)生于霍州市许村,掐指算来今年已八十有五。父亲耳不聋,眼不花,清瘦的身板,虽然缺少了年轻时的硬朗,到是满头的银发和那几根超长的眉毛,总在诉说着他一路走来的坎坷和艰辛。
父亲幼时聪颖好学,五岁即与同村伙伴一起开始听课学习。怎奈家中财资不济,爷爷身体欠安,所以,父亲的学习只能时断时续,或雨天人歇,或寒冬空闲。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所学知识既不系统,也不完整。只能算是就这么一直跟下来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开始明白一个道理,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靠读书。于是,走出山村去读书,成为了父亲人生的信条。1951年秋,适逢隰县师范招生。15岁的父亲与同村好友商量去参加这次招生考试。两人过河越山,风餐露宿,跋涉一百多里山路,茫茫吕梁,见证了两位年轻后生立志读书成才的坚定决心。初战不利,不要紧,他们并不灰心,燃起的希望始终在照亮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
1952年春,洪洞一中招生。是时,父亲那位好友已于上年冬天接受家庭的安排——喜结良缘。新婚燕尔的甜蜜,拖住了父亲伙伴的后腿。然而,父亲没有气妥,他只身一人去参考了洪洞一中的选考。个人的努力加上命运的眷顾,父亲终于被洪洞一中录取了。同学少年,求学校园,父亲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如饥似渴的学习文化知识,为将来进入社会做着最充分的准备。
1956年,父亲从洪洞一中初中毕业。随即被学校推荐加入中央第二机械工业部三局下属的第182勘探大队(驻地太原),成为了一名为国家探寻原子弹所需铀矿材料的勘探队员。第二年春(1957年)即开赴山东淄博金岭铁矿。在金岭铁矿001矿区,父亲和他们一分队的几位同事,经过认真细致的摸排、对比、测验,终于探寻到了品位很高的铀矿。此次重大发现,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对核物理放射性矿材的发现。第182大队受到了国务院、国家二机部的通令嘉奖。父亲他们小队,更是受到了不同层级领导的表彰和奖励。
1958年,第182大队又被上级派往美丽的青海湖畔,继续为国家寻找宝藏。由于父亲做事踏实、认真、细心。做了一年多的野外探矿队员后,即被组织安排去学习无线电仪器修理。六十年代的无线电技术是很先进的技术。父亲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精钻理论,勤于实践,特别是对“欧姆定律”的熟练运用,曾被当时的同事戏称为“欧姆专家”。
1960年后,国家的命运走进一段多舛动荡的年代。到1962年,由于内外交困,国家很多工程被迫下马,人员精简,都开始勒紧裤带过日子。是时,父亲的单位也不例外,也开始了从上到下轰轰烈烈的精简人员工作。据父亲讲,当时精简人员的文件明文规定:“1958以后参加工作的人员,属于精简对象。1958年以前参加工作,犯过严重错误、有遗留问题的,也属于精简对象。”按文件规定,当时父亲本不属于精简对象。然,他们一分队一位领导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被上级勒令“一分队撤销。”父亲和他们一分队的其他同事们被无辜牵扯其中,一纸“暂时回乡支农”证明书,把父亲和他的同事们发回了原籍。当时往回走的时候,领导嘱咐大家:“以后条件好了,还会让大家回来的。”大家尽管情有不舍,但是,也都相信了领导的承诺,毕竟拿的是“暂时回乡支农”证明书,说明不会是永久的。
恰在此时,母亲就读的太原无线电工业学校也受形势影响被解散,学生肄业。母亲也只能暂时回家,另辟蹊径,再做打算。
母亲蒲喜茹,于1942年6月15日(农历五月初二)生于霍州市退沙村,今年七十有九。也许是命运的坎坷,造就了母亲坚忍不拔的性格。如今,已年届八旬的她,依然在热心参与着村里的公益事业,带领村里的姑娘、媳妇,用古老的秧歌,装点和丰富着许村人的文化生活。
说来有点心酸,母亲生不逢时,大舅被日军杀害的第二年,母亲降临。彼时,姥爷姥姥的情绪还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中徘徊着,走不出来。哪里有心思宠这生不逢时的姑娘呢?一边是想起儿子就悲痛欲绝的大人;一边是哇哇啼哭没有奶水的孩子。怎么办?“有人要,就给人家吧。”今天看来,这也是当时的无奈之举。正好大妗子的姐姐嫁到霍州市贾孟村,她姐姐的妯娌二嫂子结婚几年了一直没有生育小孩。通过大妗子说合,这个幼小的生命被抱到了贾孟村张家。
彼时的张家,一门三兄弟,薄田孤院,艰难度日。长门育有一儿一女。抱养母亲的是二门。三门育有一女。欢乐的日子没过几年,家庭突遭变故。母亲四岁时,养父突然病故。这个疼痛还没走远,母亲六岁时,相依为命的养母又撒手人寰。三年时间里,加上母亲的大妈和叔叔,张家四口人相继去世。顿时,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母亲的大伯——我的大姥爷身上。面对如此不堪的局面,大姥爷也感觉自己力不从心。如何安排母亲的生活,成了他不得不面对的一件大事。于是,大姥爷带着年幼的母亲,来到退沙村母亲的生父母家,说明家庭遭遇变故的情况,征求安排孩子的意见。在这种情况下,母亲又得以回到退沙村父母身边生活。
记得那位哲人说过:“打不垮你的磨难,终究会变成滋养你成长的养分。”这句话放在母亲身上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也许是从小面对的变故太多,到了上学年纪,母亲的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退沙村读完小学,到霍县城里读高小,读初中。按母亲当时的的学习成绩,她完全可以上高中、然后读大学。然而,由于家庭经济困难,母亲只能选择报考中专学校,后被太原无线电工业学校录取。
当时的无线电专业,是国内最热门的专业。国家建设一日千里,正需要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但是,在国家和民族的发展利益面前,总有一些绕不过去的弯和需要调整的坎。就在母亲她们还有几个月即将毕业的时候,1962年,一场以备战为目的的疏散城市人口的工作展开了。母亲她们学校被解散,学生肄业。母亲只能暂时回家,以待时机。彼时,父亲刚好也回到了家乡,两位朝气蓬勃、有着共同理想和追求的年轻人——相遇了。从此,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1965年,国家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当时,干部人手不够,县组织部门即从社会上抽调了一批有一定工作能力的年轻人,作为干部使用。这批人就是后来被称为“借干”的一个特殊群体,父亲位列其中。“四清”运动结束后,父亲四年被调换了三个单位:1967年,被调霍县蔬菜公司。1968年,被调霍县糖业烟酒公司。1969年,被调霍县大沟煤矿(现白龙煤矿)。同年10月,县组织部门出台文件:“借干”,“哪里来,回哪里”。自此,父亲又一次转回到了出发时的原点。
母亲由于有良好的教育背景,1962年结婚到许村,1963年即被村干部安排去学校当民办教师。由于母亲工作勤奋,1965年,即被组织安排转正正式教员。然而,不巧的是:当时有一张表格,需要填好、盖上村里公章后交回教育局,然后由教育局统一到临汾去办理批准手续。母亲拿着表格回到村里,填好内容盖好公章时天色已晚。当时,父亲参加“四清”工作队不在家。母亲看看年幼的孩子,想想出门即要面对那奔腾的河水,还有一步也少不了的二十里路程,她犹豫了。一个声音告诉她:明天再送吧。待母亲第二天把填好的表格送到教育局时,负责该项事务的工作人员说:“你们这一批表格昨天晚上已经连夜送到临汾去了,这个赶不上了……”
如此不堪的擦肩、如此无奈的境遇,对于一个家务缠身、交通不便、生活艰辛的农村女教师来说,该有多少冤屈需要倾诉?又有多少不平需要自愈?但是,母亲没有怨言,她只能振作精神,继续着自己的耕耘。
1966年,国家有关部门发现有的单位对“六二压”文件的执行有偏差。于是,及时发文给予了纠正。父亲曾经拿到一份《中发66、91号》文件,文件明确规定:“对于不符合文件规定精神而被错压回家的人员,原则上继续收回原单位安排使用。已经被地方录用重新参加工作的,原则上不再收回。”父亲知晓该件,是1970年去已经移驻陕西咸阳的原单位时,单位领导告知的。单位领导同时告诉父亲:“你的问题应该在该件落实范围之内。但是,你当时情况应当被划入“已被地方录用重新参加工作”人员之列,鉴于此情况,咱们单位即不必再做收回安置。”父亲一听吃惊不小:“借干”那个录用不属于国家正式录用,而是属于因为运动需要,临时借用人员。现在运动结束了,已经让我们回家了。”
单位回复:“地方做出让你回家的决定是错误的,你可以拿这个文件去找他们给你落实政策,恢复工作。”父亲无奈,只能把该文件手抄一份带回,以期与地方有关部门有据交涉。接下来事情的发展,一字足以概括——“等”。
母亲作为一名乡村民办教员,尽管收入不高,但是,她非常珍惜这个传授知识、塑造灵魂的岗位。白天给学生精心上课,晚上回家学着纺线织布,补贴家用。我和妹妹小的时候,有年老的爷爷拉一把。到有了弟弟,爷爷不在了。为了不因为孩子影响自己的工作,母亲找了一位家族里的老奶奶照看弟弟,她把学校给自己的每天6.5个工分,拨给老奶奶3个工分,她自己工作一天的报酬只有3.5个工分。那个年月,一个工(10分)合6毛钱,等于母亲每工作一天的报酬只有2毛钱。就是这薄的不能再薄的收入,母亲也在咬紧牙关坚持着。这坚持既有对自身未来成长的渴望,同时,更有对许村教育事业的一份滚烫的责任和情怀。
1971年,父亲追求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希望得以实现。随即,被组织安排担任许村大队会计。干会计四年,父亲一心为公,廉洁自律,不贪不占,账目清楚。但是,他的不谙世事,注定无法融入江湖。转岗它事后,不管从事什么工作,父亲总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总能圆满的完成组织交给的各项工作。
母亲的勤奋也终于迎来了转机。在上次转正擦肩而过整整十年后的1976年,母亲得以转正为国家正式教员。但随之而来的是,正式教员必须回避本村,也就是说母亲的工作岗位必须调离许村。她先调师庄乡周村工作一年,后又调枣洼学校工作四年,于1981年才又返回许村学校。
历史总是在不经意的瞬间会给善良的人一个惊喜。中国有句老话说的非常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在父亲苦苦期盼“暂时回乡”会有个说法的时候,1980年,霍县对于“借干”恢复工作的事情终于水到渠成。父亲得以乘上这趟快车,恢复工作,又回到霍县蔬菜公司加工厂负责财务管理。1982年,又调霍县化工公司负责总务。1986年,由于身体不适,办理病休。1991年办理退休。
母亲调回许村后,她全身心扑在学校的工作上。严格要求,大胆管理,为许村教育事业的繁荣和发展,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这一时期,随着国家拨乱反正的步伐,当年解散了的学校,又给母亲她们补发了毕业证书。正所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把难度。同时,母亲又被上级机关评定为“高级教师”。母亲在其执教生涯的三十六年中,除了转正后调出去五年外,单为许村的教育事业就兢兢业业地奉献了三十一个春秋。
寒来暑往,花开花谢,蜡炬成灰,青丝白头。1998年母亲退休了。退休了的母亲,依然在关注着许村的教育事业。她利用自己多年从事教育工作的经验,开始办幼儿园。但是,由于家庭事务繁多,两年后停办。从2001年开始,母亲又协助村里组织起秧歌队,丰富村里的业余文化生活。秧歌一扭二十年,期间多次参加市里、街道和村里的大型活动,既提振了新时代许村女性的精神,更美化了新时代许村人的形象和心灵。去年,母亲又收获了由:“国家教育部,国家人社部,国家财政部,等部门”联合颁发的“扎根基层教育三十年”先进个人证书。
父亲由于身体不康,从1986年到2006年一病二十年。到2007年,身体渐见好转。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看到《农民报》上有很多内容很适合指导农村发展和农民学习。遂从2007年开始,自费订阅《农民报》《山西农民报》各4份。不定期的发送到村民活动的地方,供村民参考学习。订报赠报活动从2007年开始,到2017年结束,父亲坚持了十年,总计花费一万余元。
父母亲风风雨雨几十年,尽管现在他们的身体老了,但是,他们的情是暖的,他们的心是热的,他们的爱是向着社会、向着许村的。他们总想用自己微薄的付出,为村里的繁荣发展添砖加瓦;总想自己的乡亲生活越来越富裕,总想自己的村庄越来越美丽。
202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