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毁灭你自己，你成就你自己。
一.
我努力不去颤抖。握着壁纸刀的右手上一片粘稠的温热，画室里全是血厚重的腥味。章程倒在离我不远处的地上，好看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错愕。刀刚划过咽喉的一瞬间，他的血溅在我的脸上，眼睛上，胸口上。我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尽管他的双手立刻以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卡在喉咙处，那里依旧有新鲜的血液喷涌而出。我以前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有这么多的血。我回想着刚刚我从未见过的章程，抽搐着倒下后的他风度尽失，昏暗的灯光下他极度惊惧的神态让人心疼。我一边绝望，一边享受着一种绝妙的满足感。
我已经很久不画国画，我一直以为是这把用来裁纸刀没有收起来过。直到五分钟前，章程，陪伴我两年之久的人，在我因绘画成名却不能突破瓶颈而乱发脾气后，终于提出了要因为某个女人和我分开。我才意识到，这是我从知道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后，刻意找出来，准备好在这里的。我假装很无所谓地说好，我期待着他的脸上会有一点不舍，会有一点悲伤和愧疚。哪怕只有一点，我都不会拿起那把刀...可是我看到的，却只有释然。
二.
鬼使神差般的，我放下刀，拿起了画笔和色盘。没错，我的身上甚至还都是章程的血迹。但是我等不及，有种冲动从体内控制着我，引导着我。单单连调色都让我兴奋到颤栗不止。是的...是的...莫名的熟悉感，激动到甚至我的脑海里隐隐有白光闪现。我在隐隐约约中觉得，在这个深夜里，他该死，他就该成为我灵感的牺牲品。
等到再有意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到前多了一幅一个扭曲的女人裸体和一个西装男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背景是深红色，深的发黑的那种红，和人物几乎融为一体，找不出分界。男人在冷眼旁观着女人的痛不欲生 ，看着女人呐喊煎熬却无动于衷，然而分崩离析的却是他自己。我不知道这里混杂着多少章程已经干涸的血液。
然后我才意识到，是的，章程的尸体还躺在我的画室。他喉咙处翻卷着的肉触目惊心，已经被黑色的血块凝住。他的眼睛还没合上。大概就是所谓的死不瞑目。
我开始，终于，想起来要害怕了。
我把他的尸体拖到了储物间，藏在了废旧的画具和灰尘里。我找来毛巾，把地板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毛巾和身上的衣服烧成灰，冲进了马桶里。接着走进浴室，把花洒开到最大，就像这样可以洗掉我的罪行一般。
我也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直到希姐开始按我的门铃。
三.
“宝贝，怎么这么久才开门。”希姐一如既往的笑颜，她每天都会来看我的画，这是画廊给她的工作。“我看一下，这是不是昨天的…”
还没说完，她的视线就撞上了我的画。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闻到一股不属于颜料的腥臭味。
“这张不一样！”遭遇瓶颈后，我又重新在希姐眼睛里看到了光亮。“慌乱…愤怒…挣扎…还有一点绝望和隐忍…宋尹！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张终于恢复了以前的水平，不，比以前还要好！不愧是鬼才宋尹。”
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下来，加上一夜未眠，我开始头痛欲裂，泣不成声。
“希姐…希姐…这有什么用…我杀人了…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希姐你快帮帮我…”
她点燃一支烟，我以为她只是想冷静下，可她的回答却彻底超乎我的想象。
“哦？你又把章程杀了？”
四.
“什么意思…什么又…”
希姐叹了口气说，“那你带我去看尸体。”
她的冷静让我莫名奇怪，我们一起走向储物间，开了门之后居然真的没有半分章程的影子，只有被我弄乱的画具在暗中观察着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不可能！我杀了他，把他的尸体拖了过来，然后用毛巾把现场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我还烧掉了毛巾和自己的衣服，那把刀…”
刀…对了，刀。
我跑到画室，没错，我想起来了，刀上的血迹，因为太紧张，我忘记擦掉了。刀上是有血的，有的...
没有。
我把刀推出来，正反面反复的看。
“不要看了。根本没有章程这个人，他只是你的幻想。不信你去你所谓他的公司去打听一下。你不要慌，你根本没有罪。”希姐走过来。“小尹，你来看看这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了厚厚的一摞本子。
“拿出你现在的日记，对比一下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记日记…”
“拿出来看。”
五.
9.3
章程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走到我的画布前，打量着那上面叠加的色块。颜料与画面纠缠爆炸在一起，毫无章法与美感。我放下色盘，转过头去看他好看的脸。
“这张画得不好。”他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可能是因为你总是这么晚才回来。”
他笑了笑，俯身低头吻了我。我闭上眼，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心中却充满悲怆。
9.4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翻身一看，章程果然不在身边。他以前总是对我讲，如果我能像你一样会画画多好，就不用那么辛苦的每天都去公司上班，可以天天陪着你。
是啊，如果他会画画该多好，那样就不用去上班，我就不会去他的公司找他，就不会发现他和别的女人在办公室里拥吻，不用因为贪恋他给的美好去假装不知道这些。想想看，的确他不说这种话已经很久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好在每天下午两点希姐都会来看我的画，只是每次我和她提起章程，她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觉得很奇怪。
9.10
我的画变得越来越没有灵气。不管是章程还是希姐都这么说。
每幅画就像颜色死在了画布上一样。我开始惧怕落笔的那一个个瞬间。
章程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我们的话也越来越少。
我开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9.12
章程和我说，我们分开吧。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
六.
我发了疯的翻着每本日记。除了我手中的这本没来得及写下来，剩下每本都详细记录了他的各种死法。每本日记都是一段时间，内容都大同小异，而结局就是都是章程会死，会被我以各种各样的方法杀死。而他每死一次，我的情绪处于高潮的状态，情感自然会喷发的淋漓尽致，我才能勾勒出一幅幅能让我被称为“鬼才”的图案。
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先去画了画，没有记下来。
但希姐说的没错。章程只是我的幻想。是我创作的工具。
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没有杀人，但是我的过去全都是假的，全是假的。那些统统只是我的一场场梦境，我却把梦全都当成了我的生活。那我的画呢？我的画也全是假的吗？每幅画的背后，我都要经历这么多痛苦与折磨吗？
“小尹，你先冷静下。”希姐抱住我，摸着我的头发。“乖，你听希姐说，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挣开她双臂间的禁锢，坐在地上抱着头肆意哭泣喊叫。“全是假的...全都是假的！我是个疯子！”
“不，小尹，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的画，这总不会是假的。”
她蹲下来，擦掉我的眼泪。我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对啊，这不是她第一次应对我这种状态。
“无论怎样，它们的存在，都只是你的一种选择。至于章程，至于你每次有新作都要清空一次的记忆。”她顿了顿。“只要你愿意相信，它们就可以是真的。一切全都取决于你自己。”
“取决于我自己…”我喃喃着。
“疯不疯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成功的方式。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呢。”希姐轻轻说着。“乖，听话。去把画交给画廊，马上就是你的新展。用你画里的热烈和痛苦去感染那些人。一切的成就都是你的，没人能质疑这一点。”
希姐说完，凑近我，给了我一个悠长又缠绵的吻。而此时此刻，我真的真的愿意沉醉在其中，不计后果。
七.
希姐是对的。我的画展大获成功，鬼才少女宋尹的名号再次引起业界艺术家和各大媒体的注意。我接到的采访一波又一波。人忙起来，私下里和希姐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在准备新的采访时，我特意告诉记者我想回答的问题。无论怎样，我都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表达我对她的谢意。
八.
“请问宋尹小姐，你年纪轻轻就被称呼为鬼才少女，除了自己的努力，你最想感谢谁呢？”
“希姐。”
“那她为你做了什么呢？”
“没有她，我绝对不可能站在这里。”
“看来是很重要的人，那她的全名是什么呢？”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希姐…希姐…希姐的全名是什么…为什么我会不知道她的全名？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不，不会这样的...等一下…
“看来这位希姐对宋尹小姐来说真的很重要呢，那么她到底是谁呢？”
镁光灯开始晃得我头晕，我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对啊，她到底是谁呢？
“无论怎样，它们的存在，都只是你的一种选择。”
“只要你愿意相信，它们就都可以是真的。”
“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
希姐...我明白了...明白了...
“是我自己...”
“什么?”记者一脸茫然，用不确定的语气又问了一遍。
“我自己。”我呆滞又冷静地说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