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鲜花与死亡

梅子的小学时代几乎每天与花打交道，特别是春夏之际，先是白色的槐树花亮闪闪的在村庄开的欢，梅子和小伙伴爬上树，摘下那香甜的花儿，槐花闻着就有一股清甜味道，拿到嘴里轻轻一咬，果真很甜，扬起笑脸，阳光从槐花丛中照射到姑娘们的脸，特别像一幅画，小伙伴纷纷摘下槐花来使劲闻，也会送嘴里吃，那个年代，杜鹃花和槐花，金银花都是可以生吃的，味道还特别鲜美，等槐树上看够了槐花，小伙伴开始玩一项很刺激的游戏，那就是抓住树枝荡秋千，距离地面大约两米，摔到地上可是不许哭的，要是不小心把自己甩到门口的池塘也是可能的，小伙伴觉得惊险刺激，必须死死抓牢树枝，然后把自己荡开来，伴随同伴的惊叫，一个一个轮着甩出去再荡回来，乐此不疲。大人们从没过问自家孩子都在玩什么，摔伤了也是不敢回家哭的，那样很可能会讨来一顿打。那个时节白色的金银花和栀子花是最香的，村里家家都会摘一些在简陋的瓶子里，老人还会在衣服纽扣上，头发上都戴上洁白的栀子花，大家都喜欢栀子花的香味，也时刻传递大自然的恩赐，小孩子除了头上还会在手腕上也戴栀子花，每天都要比谁的更香更好看，那时的空气里都是栀子花的味道。梅子的心里从此再也无法忘记清晨栀子花混合稻田里秧苗的清香味道了，每天清晨，他们都是戴着栀子花，走在一片绿油油的稻田中，听着蛙声上学的，一路上，金银花也盛放，和栀子花一样洁白，但金银花可以吃，栀子花却没有人会吃，因为太美，不忍心。多年后，梅子在外地看到别人吃栀子花，如鲠在喉，以致心生厌恶，在梅子看来，贫穷年代人们尚能善待一朵洁白的花，守着栀子花就是守着希望，怎么可以在富裕了的几十年后去吃掉那圣洁的花呢？梅子那时痴爱栀子花，有一天为了看别人园子里的栀子花，一不小心脚踩到了碎玻璃上，那时开始住校了，整整一晚，献血都没停止。第二天，梅子虚弱到几乎晕倒，回到家被妈妈一顿骂，为此脚还感染化脓，痛了一个多月，连毕业考试都没考好，因此她对栀子花的感情是非常深的，也颇有栀子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意味了。

    在整个小学几年，日子虽清贫，梅子过得却很开心，她的世界就是村庄和学校，周围的人就是她快乐的源泉，第一次让梅子特别伤心流泪是外公的去世，梅子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生离死别。

    通往外公家的那天小路是儿时愉快的一段路，一路上有很多桑葚，可以边走路边摘桑葚吃，走累了可以去旁边湖边洗洗脸，井边喝口凉水，一路上可以摘很多小花，等到外婆家时手里就有花了。外公是个严肃的老人，不苟言笑，但每次梅子和姐姐弟弟去，外公都会拿点零花钱给他们，女孩子一毛两毛，男孩子五毛，虽然觉得外公偏心，但梅子依然很开心，外公还会给他们买点好吃的糖果，梅子特别渴望去外公家或者外公来自己家。外公在梅子九岁时去世了，后来才知道他得了癌，清醒的安排了自己的后事。他一生五个女儿两个儿子，操劳一生，走的很安详。那时的梅子还不太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但她隐约感觉以后见不到外公了有点伤心，众多的表兄妹都因为外公的去世聚在一起，大人们伤心欲绝的哭着，梅子和兄弟姐妹没心没肺的看热闹，直到看着外公入殓，棺盖合上那一瞬间，梅子有种想哭的感觉，那晚客人太多，梅子被安排睡在外公睡过的床上，本来极不情愿，妈妈给了她一毛钱，想起外公也经常给钱自己，梅子本来有点害怕还是说服了自己，她摸了摸外公睡过的洁白又坚硬的白瓷膏枕，想起外公的模样，竟然安静的躺下睡着了。梦里她看到外公了，他还是那么安详，醒来梅子泪眼婆娑，嚷着要回家，梅子第一次觉得外婆家门口的栀子花也哭了，第一次觉得以后再来外婆家没有以前那么开心了，原来，这世间有鲜花盛开的地方，也有死亡的阴影，想笑的时候也想哭。

      以后的很多日子里，梅子陆续看到村里爷爷辈的老人去世，有的是和儿孙不和寻了短见，有的是生病去世了，每个老人去世前，梅子和小伙伴只要在村里玩都会去看看，她记得每个老人脸上的苍白，他们痛苦的模样，张开的嘴让她印象深刻，亲人的哀嚎久久回荡在村庄里，每一次的出殡都是全村一起送葬。在那样贫穷年代，这是人们相互的慰藉，也是给予别人最真心的温暖。

      在鲜花和死亡记忆里，梅子上完了小学，要离开小村庄了。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长大伴随着很多人的离开，无论多么不舍，都是无能为力的。上天给了我们鲜花的芬芳，却也给了每个人面对死亡的忧伤，我们无法做交换和改变，也无法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