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6日
小土豆:
在火车上,我看到了移动的时间。
我正在远离一座城市。我心上人在送我。她的送别已超越了月台。我想,有一天我离开这个星球,她一定也会有脱离轨道送行的惊人之举,犹如以燃烧的生命送卫星上天的三级火箭,就那么秀丽地针入神秘的蓝色天穹。
她不是在送行,而是随我一起远行吧?
一生一世她会伴我而行吗?
车窗外的原野已呈枯黄,这个世界仿佛又面临一次休克。我的心依然在我心里清晰地跳动,不敢有一丝懈怠。这列车正在一座城市与另一座城市之间奔驰,时间X速度=距离,从甲地到乙地需要一天乃至一生。
对于远去的那座城市,我从来就没有什么依恋,所依恋的只是万家灯火中的那一颗含泪的星星。她对我的爱如野火,她的柔情比缠绵在那座城市边的长江还要憾人。她告诉我回家的路,在我归途遍插芒花。她一次又一次催促一棵春天才栽下的树:“结果吧,你结果。”
从春天开始,到秋天结果。从深夜开始,到凌晨做梦。我能躲过人间的悲欢,而直接升华成一朵自由的云么?
离什么远了,肯定离什么近了,离什么近了,肯定离什么远了。在不断运动中感到存在,也感到失落,在茫然无措的静坐中感到喧哗,也感到消失。
此刻,我是在一本叫《听听那冷雨》的书之屝页写字。她总是要我写字,她对字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谢这本书有这样写字的空白,让我空洞的心有这样一片降落的机场。这本书的著者是彼岛的大诗人,散文家余光中先生,我曾经有幸得到过他的一册签名的诗集‘梦与地理’。而现在我正在地理上做梦,摇摇摇篮似的晃晃晃荡,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醒过来似的。醒是觉悟,觉悟了才醒。混沌的我们什么时候才豁然天亮?就像小刀割开牛皮纸,我们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启开单眼皮的忧郁和双眼皮的甜美?
万里送君,终有一别。只有甘愿终生等待的人,才舍得这样长亭更短亭万里更千里地送一个人,仿佛送自己到远方去。她爱我的一切长处和短处,所以许多的许多竟可以忽略不计。她病了,心口疼,耳鸣头晕。她竟然敢以病来送我,以她的病送走我的病,让我的旅程能安然无恙。心里没有病的我,才可以再回到她的身边。
所谓家,不是座屋子,而应该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等待。我想是这样的。看见了一个日夜想见的人,就是看到了家。一个半边罐不是个整罐,两个半边罐才是个整罐。一个人不是家,两个人才是家。分离是痛苦的,就像一个罐被打破成两半,当然也就盛不住可以双双照影的清泉。在一座遥远的山上,她曾经掬起一棒水,她的唇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我在这一棒水中等你。在水从我的指缝间漏掉之前你要回来。
屝页的空白至此已写完。火车仍在人间奔驰。
我最后还写四个字:等我回来。
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