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耳边的惊叫声和扭曲的脸渐渐淡去,记忆定格在最后一幕——愤怒的嘶吼,闪白发亮的刀子,喷涌而出的鲜血。而拿刀的人的脸,我却十分陌生,是我没有关注到的同学吗?
我叫司徒,今年30岁,是一名刚进入学校不久的人民教师。第一年被学校评委优秀教师,第二年多次被派到外校交流学习,第三年当了班主任,并被市里评为优秀班主任。第四年,刚刚期中考完,正在做期中总结报告。这些孩子既有努力勤奋的,也有内向害羞的,还有叛逆的,那时候家里人都劝我不要交初中生,青春期的孩子不好带,难管。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进入了尖锋高中的初中部。
死亡临近前,一切都没什么不同,我叫来了班委开了每周例会,然后批改作业,并附上鼓励的评语。
琢茵是个很内向的小姑娘,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学习,默默地趴在课桌上看外面蹦跳玩闹的同学,默默地上课,放学。
“琢茵,今天过得怎么样?”我问。
她咬着嘴唇看我,低着头,眼睛却往上瞟。显然是不敢直面我。
“琢茵,我说啦,你就把我当大哥哥就好。老师,啊不,哥哥会保护你的。”
她用力地点点头,终于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
“呐,最近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吗?”
“嗯……”她拿出作业本,指着打了红圈的题目给我看,我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她,然后俯身为她讲解。
琢茵是个很认真的孩子,每道不会的题都认认真真地注释上去,一丝不苟地用不同颜色的笔划线。
像她这种孩子,细腻敏感,所以我从没问过她家庭联系表上为什么只有爸爸的名字,也不需要问。我只想伴着她在人生的关键期走一段。
毕竟我的青春期,是一片漆黑。虽然最后经过治疗康复了,我还是无法想起那段无光的岁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坚信,如果那时候,有人能给我一个拥抱,一个温暖的笑容,那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所以我选择做一个老师,我不知为何就这么相信着,仿佛和自己许诺过一样。
问完题目,我摸摸她的头,让她离开了。她红着笑脸,鞠了个躬和我说谢谢老师,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低着头跑了出去的时候,她还差点撞到隔壁桌的王老师,于是又是阵忙不迭地道歉。
“司徒,你比我们这些女老师还细心啊。”王老师把搪瓷杯放到桌上,笑着对我说。我还在目送琢茵离去的背影。
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人影就冲了进来,腹部顿时一阵剧痛。
男孩
血,疼痛,麻木,恍惚。
这种感觉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次。我并不厌恶这种感觉,甚至不厌恶给我带来这种感觉的人。
让我感觉恶心的人,是那些活得朝气勃勃,每天每句话每个动作仿佛都能开出花来的那些人。
阴影在阳光下会无处可逃,所以也就愈发显得可怜。
那个自称是我老子的人把我吊在电风扇上拿腰带抽我的时候,我都没怕过。我在偏远阴暗的郊区的家里,大声地哭,哭到泪眼朦胧,看不清试卷上不及格的分数,看不清老师仿佛在嘲弄我般的评语,看不清暴怒的父亲。
眼里啪嗒坠落到卷子上,我获得了一瞬间的视线,看到被晕开的那句红色的“加油”,和呼呼朝我卷来的腰带。
啪。啪。啪。
光线昏暗,声音嘈杂,节奏混乱。
但我真的不怕,因为父亲站在比我更深的黑暗中,我倒着从上面看他,知道他比我更可怜。
那些学校里的混混也是,抽烟,赌博,打架,称兄道弟,齐心协力地捉弄我——也就只有在捉弄我的时候他们才会齐心协力了。他们的耀武扬威,他们的骄傲放肆,他们努力向别人证明着自己,却靠欺负弱小为生。没有我的存在,他们就是最底层的loser,可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只要我停止哭泣,停止哀求,停止假意的讨好,他们就会丧失所有的目标和骄傲。
我在暗处时,能看得一清二楚,仿佛草丛里蛰伏的狼。
可是那些光明的人,他们不会伤害我,却足以杀死我。
为什么永远有人能精力充沛,去解决一个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呢?如果人生无法证明,那些三角形的是否等腰又重要在哪里了呢?那些人又凭什么,自以为是地,居高临下地笑呢?
只有一个女孩,不一样。她不属于黑暗,也不属于光明,也不挣扎,就那么默默地,默默地看着一切,然后做自己的事。
我喜欢假装睡觉,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偷偷看她。
她很美,安静而自然,仿佛生长在地底的树,开出泛着银光的花儿,优雅,美丽,诱人。
老师点名的时候叫她——林琢茵。
粉妆玉琢,碧草如茵。
太美了。
阳光是贪婪的东西,有了姹紫嫣红还不够,还要来剥夺黑暗中的美好。
男孩
他对她笑。
他把她叫进办公室。
他摸了她的头。
然后,她也对他笑了。
银色的花儿迅速枯萎,化为灰烬,然后点燃枝干,吞没了整颗树。也吞没了我的眼睛。
她跑过来,也冲我笑了一下。是阳光般的笑容,有天使的韵味,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是谁呢?是谁把她变成这样的呢?是谁毁灭了我的世界呢?
是前排永远认真听课的学霸吗?是后排突然认真学习奋起直追的后进生吗?是讲台上虚伪到难以分辨的班委们吗?
整个世界都金光闪闪的,可是既然他们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发现我哭得肝肠寸断呢?
在一片灿烂中,我终于找到了光源——新来的男班主任,永远充满活力,永远笑着,永远关心同学。
“你这次成绩还需要努力哦,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笑话,你怎么知道我聪不聪明?
“你要加油,不然未来怎么办呢?只要进了好的高中,就约等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大门呀。”——未来是通过努力就能改变的吗?我也曾努力靠近过别人,然后呢?
“孩子们,你们要加油,老师的年终奖就靠你们了呀!”——为什么其他人还笑得出声?不该揭穿他伪善的面目吗?
泪水干了,眼里的火还在燃烧,我攥紧了手里的刀子。
一步,一步,一步,我跑了起来,哪怕已经看不清前路。
锋刃刺进一个软软的东西,血溅了我一身,温暖到让人流泪,我的腿软了,他倒在我的身上。
哪怕有个人曾经用这种温度拥抱我,也好的——我在完全陷入黑暗前这么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以后一定要做个老师,一个真真正正的好老师,一定。
琢茵
我抱着王老师,她的身子抖个不停。我也是。
“你们是说,他突然就自杀了?”来调查的年轻警官满脸狐疑,要不是地上的血迹,他真的要以为这是个恶作剧了。
“不……也不是……我看到刀子了……不是自杀的……有东西,不知道什么东西,杀了他。”王老师解释着,要换再别的时候,她自己也不会信,可她觉得有必要说出来,太可怕了。
“司徒老师,是自杀的。”我打断了王老师的话。
年轻的警察显然不知道应该相信谁,最后他拍拍我的头,离开了,说下次再来。
我耸耸肩,无所谓。他们会发现我是对的。因为我认识司徒老师,在很小的时候,他是我妈妈的病人,黑暗,疯狂,然后他杀害了我的母亲。
我想他大约是记得的,就算所有人都说他忘了,不然为什么他从不问我家庭联系人为什么只有爸爸。可是那样满是罪孽的人,又凭什么笑得阳光灿烂呢?
我不是他,所以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这么活下去。但我知道,他成为了年幼时自己最惧怕的人。
所以会有人或神来收拾他的,和他当年一样只能躲在暗处的家伙,会来结果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