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阵亡
太阳刚一升起,吴悔就醒了。昨晚她一直等着白洛凡,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连窗帘都忘了挂。
网上的新闻定格在昨天,看来白薄远的病情暂缓。屋子里还保持着白洛凡离开时的样子,吴悔轻轻起身推开了他的卧室的门。
她第二次迈进他的属地,上一次她发烧晕倒他把她带回来,她躺在床上长久地盯着天花板发呆。屋子里有着跟他身上同样的气息,泠冽,寡淡。她时常觉得他像只冷眼看着世事的幼兽,兀自将所有向他靠近的人物都视为敌人。
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正是大学最迷惘的一年,身边有人筹划着考研,有人已经开始实习,有人恋爱,有人趁着毕业的钟声敲响之前,用力地挥霍时光。
那个时候的吴悔,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纠结一下她毕业之后到底要从事什么行当。
可是他不一样,他要日日操持着繁杂沉重的家业,家族中又分分钟就要四分五裂。就算父亲病故,大概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就要投身董事会的股权争夺。如果手中的筹码不够,还要搭上自己的婚姻和幸福。
他不过21岁,却要操心好多人一辈子不曾遭遇的烦忧。
吴悔缓缓拉开他的衣柜,一整排的正装安静地陈列,只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整齐地叠放着牛仔裤、t恤和棒球帽。那应该才是属于他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有快意的聚会,有啤酒球赛,有匆匆那年的岁月。
在层层衣服的最下面,吴悔发现了一件簇新的白色上衣。那是他们公司成立的纪念t恤,公司里人手一件。
她把衣服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在手中抖开,阳光透过细致的布料洒在吴悔脸上,只在胸口的位置落下一小方阴影。
吴悔又把衣服拿近,那阴影即刻消失不见,衣服上光滑平坦,什么都没有。她又把衣服翻面,在胸口的位置,小小地绣着两个字母:WH。
小静曾经在报社开玩笑地说过,她觉得白氏那么大方,说不定在纪念t恤里夹了张彩票。当时屋里的女孩纷纷拿出衣服里里外外地找,最后当然什么也没找到。吴悔笑着看她们一个个抱着衣服一会惊叫一会泄气。
字母被阳光照得刺眼发白,吴悔起身把衣服放回原处,拿了车钥匙出了门。
她胸腔中被一种情绪鼓动,回到家之后她直奔衣橱,那t恤自拿回之日起就一直安静地躺在袋子里,她动作急切地把衣服翻来倒去,果然在同样的位置,发现了同样的字迹:WH。
衣服是她刚进白氏不久发的,那时候她还没对他生出爱的心思。如果不是她今天心血来潮对着阳光端详,这个秘密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
她又记起昨天杜卿卿临走时说的话,她说白洛凡帮她暗中摆平风波,而那件事,他也只字未提。
吴悔从来不觉得爱是亏与欠的数学题。可她对他的爱,明明比他对她的,少了那么多。又迟了那么久。
她又拿着衣服开车回了酒店,路上晨光熹微,两边的早餐摊已经开始营业,水煎包的香气蔓延了一路。
她犹豫了一下,停车买了几个打包带走。
酒店的走廊安静昏暗,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她每一步都落得沉重,却没有一丝声响。追着安然的那些年,更像是跋涉,她一步一个脚印,还摇摇欲坠。
吴悔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白洛凡倚在墙壁的身体慢慢站直。门口黄色的灯光应声而亮,他整个人立在光柱里,衣服上有深深浅浅的阴影。
“我以为你走了。”他小声呓语,像只孤单的小兽。衣服还是昨天穿的那套,衬衫领口敞开,领带握在手里,外套因为长时间的坐姿而生出些许褶皱。
这场景比任何灼热的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吴悔只觉得眼眶滚烫。
“订婚的事,我其实”他艰难开口,才说出开场,后面的话语就被吴悔温热的双唇堵住。
她生平第一次用尽全力地吻住一个人,没有章法,不寻边际。她踮起脚整个人扑在他身上,白洛凡身体向后踉跄了一下,但随即牢牢地环住她的腰。
他们一路从客厅吻到卧室,像所有罗曼蒂克的电影场景一样,衣物一件又一件堆落在他们脚下。白洛凡把吴悔抱起来压在冰凉光洁的墙壁,扯下她素色的内衣,她齐腰的长发铺满胸口,他俯身埋在她雪白的肩头,吴悔仰起头,发出小小的叹息。
他们摔进柔软的床铺,白洛凡欺身压住她,目光晶亮,眼波汹涌,像个初尝情事的少年。他之前爱抚过的那些女人,仿佛如同前生那般遥远,而她才是他的今生,他的当下,他的此刻,他的永远。
吴悔伸手环住白洛凡的身体,他周身结实有力,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上面是因她而起的伤疤。
他温柔地闯入她的身体,快乐中参杂着痛楚,吴悔随着他在她体内的每一次动作呼吸,白洛凡陷在情欲里的目光湿润,像午夜的深海,也像染了水的墨玉。
她随他在翻涌的欲海里浮沉,爱是他一波又一波的挺身,重重的冲击着她。吴悔听见自己嘴边的轻吟因为白洛凡而沉重急促。她终于完整地阵亡在爱里,奋不顾身,心甘情愿。
她想,她终是没有对命运妥协,上天赐给她的最后一点怜悯,她消费在了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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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约许愿到家中吃饭,他让小胖买来新鲜食材,又翻出锅碗家什,摆了满满一桌。许愿按照约会时间准时出现,她今天特意精心地装扮了一番,从头到脚都透着娇艳。
安然把她带到餐厅,拉开椅子请她入座。许愿看着面前咕嘟冒着热气的电火锅,心下分外快活。她终于走进他家,还同他对坐着吃火锅。
席间安然体贴地为她夹肉涮菜,许愿微笑地一一接过来吃下,她为了维持体重,每天吃的东西都要计算好卡路里才能入口,可是在他面前,她愿意放弃所有原则。
吃完饭以后安然又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他叉了一块递给她,她又开心地接过来吃掉。
“许愿,我希望你每天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安然坐在沙发里双手交叠。
“好,我会的。”许愿点头,嘴角边是甜美的笑容。
“我知道,你在我面前辛苦地保持着完美的女朋友形象。”安然看着对面面容精致、气质姿态都无懈可击的女人,“其实你不用这么累的,你做你自己,就是最好的。”
许愿有点摸不到头绪:“安然,你今天怎么了?”
“我今天想非常认真地,跟你道歉。”安然抿了一下嘴唇:“许愿,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这话语如晴天霹雳,许愿愣了几秒,嘴角的微笑一点点消失。
他送给她一份包裹着糖衣的炮弹,那甜蜜令人沉醉,却稍纵即逝,她还来不及回味,他就引爆了后面无穷无尽的苦涩。
“为什么?”她问了一个最蠢的问题。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聪慧过人,那些笨女人在爱里犯的错,她怎么会重蹈。
其实她自己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那答案是什么,可是她偏要向他问清楚,她要那个残忍的答案一字一句地从他嘴里说出来。
“因为我不爱你。”安然叹了口气。
“那个人是吴悔对吗?”许愿气息颤抖,她不要什么和平分手!世界上哪有什么和平分手,只要深深爱过对方的人,在眼见着这份爱离自己而去的时刻,哪里还会大度地说再见?!
她这样爱他,他却对她如此残忍,她也不要留给他什么潇洒的背影了,她要戳穿他心底的秘密!
安然显然没有料到她对他看得如此透彻,透彻得连他心里的名字都念得出。
“她不爱你!就像你不爱我一样!”许愿失控大哭,“总有一天,你会懂得今天的我有多么悲惨,你我的结局是一样的!都是无怨无悔付出的笨蛋!”
她哭泣着,转身离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把安然丢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