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时分。美国赌城拉斯维加斯的某个角落。
穿着深蓝色外套的男孩压了下帽子,从理石小巷走出来,踏上一条沾满泥泞、血腥和酒桶木屑气味的大道,七转八转后到达一条狭长枯燥啰哩啰嗦的小路,他行走其间,推开尽头的门进入一家酒吧,这短途旅程才算截止。
这酒吧的招牌破损不已,散发着戚然老朽的气息,屋顶吊灯也是老古董了,电流经过的嗞啦声不绝于耳。
灯光在墙面上跳跃,照亮酒吧招待同样老朽的脸,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卵石缝隙一般在他的面孔上延伸,穿梭于粗制滥造的眼眶和脸颊。男孩,也就是我们的主人公之一,Mason Pines走近吧台,和老招待窃窃私语,并在桌面上比划了几下。后者向他微一颔首,回身走进酒柜后的一个小仓库,紧接着一个大汉走出来示意让Pines先生随他而去——为了保密起见,他们还为他准备了一条黑色不透光眼罩。
Mason任由他带领着向前走去,他想大概是经过了一条暗道——这暗道里充斥着负鼠味儿——大汉摘掉他的眼罩,眼前便是他的任务所在。
女士们先生们,请睁大眼睛看好了,这便是拉斯维加斯最肮脏的所在,无禁忌赌场!在这里你可以拿自己身边拥有的一切作为赌注,你可以一夜之间获得你想拥有的生活,同样,你更可能输得一无所有,小命不保。但请注意!除了赌徒和经营者这儿也不乏一种重要角色——我们的小主人公正是来充当这种角色——荷官。
他刚刚通过了初级荷官培训并作为见习生来到高级赌场,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想到这一切便令他发怵。但他是有命在身,长官兼叔公的命令使他无法回绝,并且他心中知道他也是在向往着这份刺激的。
而城市的另一个地区,Mason的孪生姐姐Mabel作为接线员正用碳烤玉米棒卷头发,和自己在警署的好朋友Candy聊着女孩儿们的青春心事,毫不在意联络线另一边的声响——她一向是没心没肺的典范,Mason经常会略带鄙夷又羡慕的说起她这种乐天派。但这次的故事与她基本无关,让我们回到可怜的、孤苦伶仃的小男孩儿这儿来吧。
见习荷官只能为一些流氓无赖还有穷苦人民发牌,同时忍受各种骚扰,这儿虽为高级赌场,但也总有例外——总有那么几只黑羊。他毫不留情回绝了他们的不怀好意,这对于一个涉世不深的孩子来说是必然的行为,但同样,那些被驳了面子的人必然会教他如何融入这个社会。
他在五点钟左右离开赌场后便被人盯上了,几个明显是保镖的人将他按到地上,旋即刚刚的赌场失意者从拐角走出来,扬言要好好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教训一顿。
警局盯线的人就在附近,他却无法求救,而Mabel那一侧更是无法提供任何支援。他紧咬牙关等着得到所谓的教育。
还未等那些失败者得逞便有人出面阻止这一切。
“这实在是有碍观瞻。”他的男中音似乎有某种魔力,“你们一群饿狼欺负他,不觉得羞愧吗?”
Mason身上的重力消失了,一双皮靴停在他面前,皮靴的主人蹲身将他搀扶起来,前者抬头看这个好心人时着实吃了一惊。
“William——不,我是说,Mr.Cipher?”
被问话的人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事实上这太好辨认了,William Cipher是赌场里的奇迹,带眼罩的绅士赌神——根据传说他自从失去了右眼后便再没输过一场赌局,不信邪的赌客便会压上千金与他比试一场——当然最后是我们的赌神稳稳占据着这个位子,传说越发神乎其神,甚至有人坚信他是用自己的右眼同恶魔做了交易。
看Bill并未要处罚他们,那帮赌徒落荒而逃。第一次卧底的小警察紧张到手足无措。
“Mason Pines。”William仅剩的金色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配上右眼罩上儿童画般的眼睛图案莫名显出些滑稽来。
“呃,是我,但您是怎么知道的?”他站起身便急切向后退了两步,拉出安全距离。
西装革履的男人发出一声呲笑:“你的工作牌上写着呢,孩子,而且看起来你有一个不得了的标记。”他做出一个类似于掀开刘海的动作,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那不是标记。”Mason涨红了脸,“那是胎记,只不过碰巧长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不要为它感到羞耻,松树,那是恩赐。有可能是恶魔的恩赐,不过这也算是恩赐了。”礼帽绅士开始说一些奇怪的话,Mason觉得这人的逻辑真是不可理喻。
他匆匆同William Cipher道别后便离开了这个彰显着罪恶不洁的地方。在电车上他脱下外套想盖着先打个小盹,然而在背上发现的一张小纸条是他骤然清醒,上面的字体他在出任务前便已经见过——那是某人瘦长的花体字。
仍旧是只有大写字母。
【I AM WATCHING YOU.】
他来到赌场前的入口酒吧,这是第二次——如果除去原先的蹲点和监视次数的话。没有人与他接头,另一侧的贵宾通道敞开着等待他一探究竟。门口的侍者为他打开镂花铁门,走廊里的气息干净清新。
但他觉得这是一场密谋,狂徒们敞开笼子请他进入。而且他现在不得不硬着头皮赴宴。
里面的侍者将他引入装饰华丽甚至还拥有镶板墙围的通道,他开口询问侍者这个地方到底是哪儿,对方只是侧了下头,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步。他难以断定自己该继续前进还是转身逃离,在犹豫中他到达了终点。
偌大的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赌桌、几张皮质座椅和一张贵妃塌,侍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与William Cipher共处一室的恐惧又席卷而来。
“你很有趣,松树,我破格让你成为我的专属高级荷官,为我工作,孩子,这可是你晋升的好机会。”William支起下巴向他一笑,“人人都想有更大的权利。权利!说白了就是欲望,贪欲,阉割,税款,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随便怎么说吧,语言表述毫无意义。”
Mason没有任何理由不答应,但他揉乱了自己额前的头发,仿佛在像William证明他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最终他说:“我同意你的提议,先生。”
在准备好扑克牌道具及筹码后赌徒们很快上了桌,他只是负责发牌、找换筹码,不再疲于应付变态者的骚扰。
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没有钟表,他浑浑噩噩充当着会微笑的自动洗牌发牌机,早已忘了去估算时间。一场赌局结束后William以收取筹码的名义带领另一位先生走出房门一趟,Mason注意到那位不知名先生的脸色惨白,他心里莫名就咯噔一下,世界产生了摇晃,他必须不停洗牌集中精力以免这不算剧烈的摇晃引发恶心。
他同接线员及盯梢者在耳机里进行了简短的交流,并了解到对方所在处并无异常,他才勉强放下心来。
男人是独自回来的,身上的黄色西装不知何时变做了红色,皮靴后跟在地板上留下泥土渍一般的污迹,而他本人则像是喝醉了酒般踉跄。年轻的荷官心中恐惧。不过这些污渍没留太长时间,门外的侍者很快将它们清理进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William侧身坐到皮椅扶手上,从西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烟草似乎受了潮,他必须剪掉大半截才能使它重新燃烧。烟雾中也萦带着潮湿腐烂的霉味儿。Mason竭力让注意集中回扑克牌面上来。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孩子,我又不是怪物。”
“但你刚刚杀了人,Cipher。”如果他能控制自己的喉咙,他一定会放声尖叫,“你是个杀人犯。”
对方轻描淡写得说这只是一个赌约,输了便要遵守游戏规则奉献出筹码,并警告他如果想融入地下世界便必然要学会适应这些。登时一股无名火从Mason的心头冒上来。他冲着对方大喊大叫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宁可回到地面上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即使这辛苦很多但总比把人命当赌注要强。出乎他的意料,传说中同恶魔交易的男人并未露出凶恶的一面,他没有发怒着吼叫让Mason滚出去,也没有叫人来像处理垃圾一般处理了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对方一眼。
涉世不深的小卧底在发泄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他低下头,嘴唇发白微微哆嗦着,强烈的自尊心令他无法违背原则做出道歉的举动,他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着命运之神做出宣判。
William将最后一口烟雾吸进肺里,烟头按熄在赌桌上烧出一小块边缘粗糙的圆形黑斑。
“我知道你是谁,麻省理工毕业的小警官,不过这儿可和你那美丽的地面环境不一样。”赌场狂徒慢悠悠开了口,“外面的人已经盯上你了,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听我的!”
“开条件吧!”他从牙缝中逼出声音来,“我知道你对我说这些是有目的的,你不可能没有目的。”
“我是赌场狂徒,松树,我的目的由赌约结果决定。”
穿西装的男人打了个响指,门外的安保人员立即抬进来了一个块头不小的机器——Mason曾经在初级荷官教程中见过,那是被称为可以取代荷官的发牌机——只是出于对传统赌博技术的某种亲信,大多数地下赌场仍保留荷官的一席之地。
“最传统的玩法,二十一点。”William Cipher把牌展示给Mason Pines示意他没有做任何手脚,然后放入机器里。他按下按钮,机器开始运转并发出令人Mason窒息的硬卡纸碰撞声,他暗自向各式他信服或者根本从未听过的神灵祈祷,不求他能赢过赌神,但求留这一条小命。
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密符先生手中,他轻轻松松打了个响指毅然决定要一局分胜负并且将赔率定成一比一,这全然是各自命运之神的竞争了,他们只负责把宝压在幸运值上,然后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这简直是疯了!他腹诽,无可奈何。
“听着,我要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压什么筹码?”礼帽绅士突然发问,Mason的语言表述跟不上头脑运转,或者说是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大脑在试图分析William此话所蕴含的深意,就是这句话就是字面上所代表的意义。
他支支吾吾想要说出个什么利于自身的筹码来,最终他说:“抱歉,先生,我不知道。”
William展示了纯美式的痞气态度,他耸耸肩,在自己的筹码条上用黑色粗笔写下“自由”二字。
“那么,我压什么,你就压什么。”他说,在机器停止发牌后把筹码推到桌子中央,“赔率一比一,这绝对公平。”
“赌运气?我的运气一向不好。”他随意将筹码放在旁边。
“不不不我亲爱的松树,二十一点可不是赌运气,你可以使用任何方法去达到胜利这个结果。”对方摸着下巴如是说,“说实在的,如果算牌的话我想你会很容易赢,麻理高材生。”
“不要废话。”他说,心中默默算了下点数,“该开牌了。”
牌面决定生死,显然命运之神未曾想过要眷顾他,第三次要牌时Mason爆点了,William则是完美的21点。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他还是对这结果暗叫了一声该死。他的性命不如他意。
可怜人闭上眼,张开双臂等待审判者的最终庭审结果宣判,收割者欺身上前采摘娇柔的玫瑰花,玫瑰抖动尖刺试图反击却被制止。礼帽先生警告他说赌博输掉的东西一向是回不来的。
“那就拿去,全都拿去吧。”他的联络耳机被摘掉了,他的帽子被随手扔到赌桌上,他们置身于贵妃塌。
“反正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赢不了。”
Mr.Cipher吻上他的脖颈,而他轻阖上眼睛。
长夜漫漫。
——……你到底是什么人物?
——有一种力量,它总是想作恶,又永远在造福,我就是他的一股。*
【*源自歌德的《浮士德》,我没太细看如果语境用错了请告诉我,谢谢。】
——你是魔鬼,Cipher。
——你说的对,我的松树。
在梦境中他穿过精灵与酒鬼共同欢愉的场所,有人告诉他他的方块Q和红心Q都是一人。你在说什么?他对着虚空发问,回答的是手腕上的撕裂疼痛。
他醒来了,并发现自己被绑扎在一张陌生床铺的床头柱上,扣子系得相当紧却又刚好留给他活动的余地,Mason稍作思考想了下昨夜的荒唐事便明白这一定又是衣冠禽兽的杰作。他四下环顾发现这是个楼顶仓库一般的房间,除了一张床之外便是满地狼籍,譬如他们的沾染上污渍衣物和空药瓶。他试图解开绳扣逃离这一片荒诞不经。
棕发青年在攻克戈尔迪翁绳结难题时始作俑者从活板门爬上来,对他的挣扎报以一个微笑,这个笑容让Mason火大,但前者不得不违心请求对方帮忙解决这个绳扣,并反复保证自己不会趁机逃跑。
“刀在柱子边上,松树,你该提高自己的观察力了。”对方倚靠在低梁柱上欣赏青年疑惑且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有什么意义?”Mason将刀从另一个根立柱上拔出来切断绳结活动手腕,“捆绑有什么必要?你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说你是在故意引导我?成为你的同谋还是什么的?”
“孩子,你想的太多了 这只是一种情趣。”William把干净衣物扔给他,“穿上衣服,下楼吃早餐。”
男孩的脸腾得一下烧的通红,胡乱套上衣服随着这个言语轻浮的男人下了楼。他心中清楚暂时忍受这一切只是为了观察敌情,等待救援——虽然他那粗心大意的家人们不一定会注意他这边的异样,不过留一线希望总是好的。
骨瓷盘子里的早餐和平时并无两样,浓稠的玉米片粥和面包片煎蛋什么的,他用刀挑战煎蛋的战地领域,把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搅成一团糟,赢得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William按住他的手腕告诫他不要浪费食物,他辩解说只是这让会让他觉得好受一些。
他们在沉默中解决掉了各自的早餐。
“孩子,我要送你回去。”男人放下餐具后开口,“什么都别问。”
可是这又算怎么一回事?你剥夺了我的自由,又这样随随便便还给我?世界上怎么会存在如此没有逻辑性的人?如果William可以看见Mason的内心一定会感叹这个男孩简直就是一本无法回答的百问全书。
“我救了你的命,小孩,记住这一点,想想看你欠我的人情可真多。”
“什么?谢谢,可是……”他的喉咙里像噎了一只木塞,头脑变得昏沉不清。
“我想安眠药会让你觉得好一些。”
小男孩的眼皮逆来顺受,他嗅出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酒渍、灰尘和泥土的混合物,他想了半天墨西哥蝾螈到底是不是恐龙,接着天空从刺眼的橙黄暗下去。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在自家阁楼的小床上,阳光几乎淡到要消散,斜阳闯过三角形阁楼窗如一个酗酒者瘫倒在地上。
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回来的,也没有人问起。
叔公说他做的很好,带回的大量资料足以将地下世界的人们一网打尽,唯一遗憾的便是他们的最大目标William Cipher已经将自己洗的一干二净并离开了这个城市。
“这可真是操蛋的全身而退。”Mason骂了一句,然后捂住左眼笑起来。
他试过去寻找,想尽快将欠这个可恶的家伙的人情还清,但是消息全无,一段时间后他放弃了并决定顺其自然。
一段时间之后因为所立的大功Mason Pines当上了最年轻的探长,他离开了俄勒冈去往加利福尼亚任职报道。
“他是个奇怪的人,说话小心点。”他的同事提醒他,“我是说咱们的上司,Bill。”
他冲那人点头致谢,拉开上级领导沉重的的办公室木门。木质受挤压作出声响,上司已经坐在办公椅上等待,听见这一声清响后将椅子转过来正对大门。
他看见了一抹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