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写过好几篇关于西欧二手文化的文章，大部分读者都很喜欢，还有人遵循着我推荐的市集一个个去探访的。但也有收到很多人的反馈说：家居啊包啊什么都还好，衣服实在是不能忍受二手货哎。
我理解这一群人的想法，但今天我想通过一家古著店来告诉大家为什么即使二手服饰也会被欧洲人热捧。
在英文里，古著叫做vintage，二手叫做second hand，这两者貌似重叠，但其实有很大区别。
学过法语的朋友一看就知道，vintage这个词与葡萄酒（vin）有关。古时酿葡萄酒时，每一批新酒里面需要加入一定量的陈酒以保持其稳定性和延续性。在我的家乡重庆，家家户户都有泡菜缸。每当人们需要做一缸新的泡菜的时候，必须要从老泡菜缸里取一勺陈液到新缸里。借用到服饰文化中的vintage延续了同样的理念：以旧带新，完成传统与创新的结合与交替。
但凡转过手的东西都可以叫做二手，但并不是所有二手货都能承担传承的功能。
只有真正有年代而现在已经不再生产的服饰才有资格被叫做“古著”。这些服饰无论使用的布料、细节的剪裁甚至用途都是当时那个时代的缩影，这些服装因为回不去的年代消失的传统工艺，非常稀少，和古董一样买一件少一件，所以有着特殊的价值。
在欧洲，古著文化的兴起是在二战后，这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遗留了大量的军用物资需要被处理；二是因为战争摧毁了一切，在虚无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人迫切地需要在传统中寻找个性和自我；三是因为战后工业的崛起导致一切物品都规模化、同质化，毫无风格可言的同时，也因为其即用即弃的特性导致了人们对物品的不再珍视及环境的恶化。
布鲁塞尔的Gabriele Vintage古著店就完整地记录了这样一个时代。
Gabriele Wolf是德国人，她自幼就喜欢复古的东西，在德国时就喜欢四处搜寻古著。成年后来到比利时，发现这边那么多的二手市场，如同老鼠掉进了米缸。比利时繁荣的二手市场，是她决定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在我成长的年代里，新的东西都长得差不多。我从小就喜欢那些复古的设计，每一件古著都带着强烈的时代印记，通过它们，我可以突显出我自己的风格。在战后的德国，有大量的年轻人在这样寻找着自我。－－Gabriele
在比利时买买买了几年，她收藏的东西越来越多，也遇见了很多同好，于是萌生了开一家店的想法。在当时的布鲁塞尔，二手市场虽然繁荣，专做古著却是极为罕见的。于是她开了这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古著店Gabriele Vintage，一开就是21年。
由于有着室内设计、舞台设计等设计师背景，加上在古著市场混迹多年的丰富经验，Gabriele训练出了非常敏锐的眼光和极高的品味，很快就吸引了大量古著爱好者。
她的店有很多规则：只入手1920-1980年代的衣物鞋帽包及饰品。1920年以前的物品太脆弱，已经是古董了，不适宜穿着，但再使用才是古著的精神内涵；1980以后的大规模成衣没有任何风格，不值得入手。地域上她也限定自己在西欧地区，只在极少的情况下才会入手非西欧地区的物品。
Gabriele认为，人们之所以喜欢古著，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在大规模复制的时代里寻求个性和自我；二是试图重塑人对物品的珍视，推广一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
大部分时候，Gabriele都忙于在西欧各个二手市场选货，然后将物品送去合作的干洗店进行彻底清洁，之后再送去裁缝店进行适当的修补及改良。经过这一系列的处理，这些有故事的服饰才能再次熠熠生辉地被陈设于店内供人们挑选。
现在的人们，有几个还会去修修补补衣物啊。
偶尔她也会在店里处理些杂事。如果遇到她你就有福了，学设计出身的她非常擅于教授客人如何把古著穿得像时装，让你穿着这些有年代感的衣物走在街上突出而不突兀。
很多人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见，而我的工作是帮助人们打破这些成见，突破自我。比如很多人以为自己个子不高就不适合穿长裙，但其实只要收腰合适矮个子穿长裙也很好看啊。有的人认为很多复古的设计太华丽繁复，不适宜日常穿着，但其实只要搭配得当，平时穿出门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的。－－Gabriele
她告诉我一个秘诀：想要穿得复古而不“考古”，就需要在新与旧、简单与华丽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比如说在复古的外套里面搭配简单的体恤，用设计复杂的配饰搭配简单的衣物。
Gabriele今天的穿着就完美地体现了她的哲学。她身上那件黑色复古连衣裙，带着极为特别的收腰设计，完美地突显了她身为女性的柔美。为了中和黑色带来的沉闷感，她在里面穿了一件鲜绿色的高领衫，一点点活泼的绿色从领子和袖口跑出来，顿时添了几分新意。
得知我是从中国来的，她展示给我店内唯一一件来自中国的女子对襟衫，上面有着繁复精细的刺绣，非常有年代感，一眼就令人想起清末民初穿着这宽大衣服束着发髻的中国女子们。Gabriele眉飞色舞地想象说：如果你里面穿一件白体恤，外面再搭这件外套，不要系扣，走在街上会非常潮的。
很多人根深蒂固地认为“旧不如新”，但实际上，体验过古著文化的人便知道，无论是质料、剪裁、手工、车线，如今的衣服没有任何一点比得上从前的衣服。从前的裁缝，会细细地给你量尺寸，跟你交谈你想要的效果，用最适合的布料做出最适合你气质同时也最舒适耐穿的衣服。用如今的话说，从前的每一件衣服都是高级定制。而现在的衣服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近年流行的快时尚更是讲求速度和款式，衣服穿起来是否合身、是否舒适这些细节自然就被牺牲掉了。
即使从设计的角度讲，从前的很多设计也都要比现在还要前卫。这也是为什么如今越来越多的设计师和明星都热衷于在古著店里寻找灵感。茱莉亚·罗伯茨、凯特·摩丝、蒂塔·万提斯等名流都是古著文化的铁杆粉丝。而在布鲁塞尔，好多导演、剧作家、演员更是会专门来Gabriele Vintage寻找创作需要的服饰及灵感。
Gabriele全家都喜欢古著，他们如今除了贴身衣物和一些基本款，其他衣物几乎全部是各个二手市场淘来的。她的孩子们也都非常支持母亲的事业，女儿帮她打理网站和社交网络，音乐家儿子Thanas没事儿也都会来店里帮忙。他还曾经在店里组织过一场音乐会，邀请了几位同样玩音乐的朋友，在店里为客人们奉上了一场精彩的演出。由于物品太多，店内其实并无太多空间可以给他们发挥。Thanas笑说：我们鼓手在这边，吉他手在那边，中间是重重叠叠的衣物，谁也看不见谁，但我们还是完成了一场成功的音乐会！
买古著讲究缘分，每一件还存在于世的古著都是孤品。遇上了，还贴合你的身材，能被你穿得好看，就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一件古著未必有古董那样高的价格，但因为那摸得到的年代感，通过店家精心挑选、清洁、修补之后再展示出来的郑重其事，人对物品的珍惜和感情再度浮现于这个消费时代，这才是古著文化的精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