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微笑着目送老干部科赵新华科长一行几人消失在竹林小径后,回到屋里一时觉得空落落的,心里有不少感慨却无言以出。
老伴看出老王有心事,却指着地上赵科长送来的一小袋大米、一小桶花生油,口没遮拦地说:“你看你们这个破单位,也太小气了点吧?这大过年的,就送这么点东西,真是人走茶凉!”
老王不知是生气还是厌烦,回头冲老伴嚷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过了一会儿,自己又忍不住苦笑着说:“嘿嘿,去年这个时候还为走访老干部问题争论得不亦乐乎,中央八项规定、六条禁令下达后,迎来送往的事不能搞了,老干部对年节福利问题都一肚子意见,想不到现在我也享受上这个待遇了。我知道,每到这个时候,吃财政饭的家难当啊!”
“那你当时还为了下台的事想不开呢!”老伴冷不丁地又顶上一句。
老王看了老伴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点上一支烟,闷头抽了起来。
说心里话,老王不是因为不干这个局长了想不开,只是离开岗位有点突然。本来胸中筹划了好久的一些大计准备付诸实施,想不到市里新出台的干部任职年限政策马上生效,就这样被一刀“切”了下来。
这样也好,无官一身轻。朋友和老伴都这样劝他,他自己也是这样自我安慰。
这几天,老王没少回想在任时经历的风风雨雨,这几年局里一直保持着全国的先进,他老王作为一把手,不能不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市委李书记多次在大会上点名表扬,外地同行也纷纷来学习取经,想那时一天到晚地忙碌,却是充实呐!
刚退下来那阵,早上还是习惯风风火火地拿起公文包就走,都被老伴喊住了。恍然醒悟之后,便百无聊赖地去菜市场转一圈,消磨这突然降临的失落。
老王在任时候还羡慕家属楼道口那些坐马扎子的老头,这些老同志都是前几年陆续退下来的局级干部,在任时都是脚打后脑勺地忙,连点自己的嗜好都没习上,退下来只好围在一起,晒晒太阳聊聊天。现在自己也退了,学着去享受他们的清闲,谁知道坐了一次马扎子就落荒而逃了——他们评论当政者的尖刻、谈论社会现象的极端,实在让他接受不了。老王甚至搞不懂是自己太正统,还是他们太庸俗。
老王正想着心事,老伴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就冲老王小声唧咕:“刚才,你们局那个大杨,提着一大兜子东西进了老潘家的门洞。这小子真是肿了下眼皮,你一下台他就忘了你的好处!”
老王知道老伴说的大杨原是行政科的科长杨俊海,前几年因为挪用建筑材料被免了职。去年,他媳妇患癌症治疗落下一屁股债,老王发动全局捐款,自己带头捐了一千块。那年春节,大杨带了两条子中华烟来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感激的话,甚至要给老王下跪磕头。老王当时就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有个三灾两难的我们都不能袖手不管。老王逼着他把烟拿走了。
“大杨家的小子明年该大学毕业了吧?老潘接了局长,他找他想想办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老王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局里的锅炉工刘顺财。
刘顺财家是农村的,老伴常年有病,儿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去年又出车祸把腿摔断了,真是雪上加霜。老刘曾几次央求局里给儿子安排个工作,老王答应了,但由于受人事制度的制约,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和位置,老王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哎,我说,吃过晚饭我们去看看老刘吧?”老王收回思绪对老伴说。
“哪个老刘?”
“就是烧锅炉那个老刘嘛。”
“你这都不当局长了,还扯三挂四的!”其实老伴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也觉得老刘家挺可怜的,也就答应了,便说:“那我们把这袋大米和花生油带给他们吧。”
老王说:“行啊。我给司机小孙打个电话,到时候让他送我们过去。”
老伴儿说:“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你都下台干部了,还提什么司机不司机的。再者说了,现在都公车改革了,现任局长也没有专用车了,小孙也不知道安排做什么工作了。”
“哦,是啊是啊,我真是糊涂了,哈哈。”老王自嘲地打着哈哈。
两口子正说话间,就听见有人“咚、咚、咚”敲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为他开了十几年车的司机小孙。只见小孙手里拎着两条又大又鲜亮的淡水鱼,红着脸说:“王局,以前都是跟着您吃鱼,以后也该我孝敬孝敬您啦。”
老王看着憨厚的小孙,突然觉得一股热热的东西在眼里直打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