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山巍峨。星斗下垂。
朔吹凛凛,河是冰之河,冰上积着雪。
红衣。
楚云兮踏雪往前行。
岸上渺无人迹,寒风吹折白草,落雪漫天飘零,飘向冰雪大道另一端。雪仿佛是淡蓝色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正魔两道的争执龃龉,亦非是一时之间将能了结。”柳萧然望向远方,深沉的感叹。
冰河。冰镜似的河面。
大道?
大道三千?
走的道路并不多,有三条?两条?一条?
答案是:不知道!只知道,唯一的道是足下的道。
蓝色的镜子倒影着行走在它身上的人,仿佛能照出他们的心灵。
楚云兮看着冰面上的影子,也在心底反问自己:“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魔?足下的道,我辨明了吗?照映的镜子,心灵的深处,能否告知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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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昏明,薄雾朦胧。从大道上望去,远处诸物的轮廓,宛如是一道道随意勾勒的曲线。
在雾与雪之间,在光明和黑暗之中,虚空在并行着,混沌着,在使万物牵引,在演化定数和变数的酝酿。
楚云兮忽漫声浅吟:“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寒夜漫长迟不离去,江河厚结久不能化解。”
幽幽的语声,是思索,是怅然。
“正魔皆是道,错不在它们。”她轻抚青花葫芦壶,接叹道:“错的是人之心灵吗?”
柳萧然很留意地听着。
叹息间,楚云兮取下壶盖,缓缓喝了下去。
酒入情肠。
楚云兮不是矫揉造作的缠俗女子,也不是某些教派迂腐昧慈的圣女。曾经经历种种磨难,此时此刻她要喝酒。她有她的情愁。
她就是她。
风从苍穹降下,席卷大地,雾又淡了些。
世间沉沦,又有谁明了,有这样两个人为人间正道,在雪中一步一步行进着。
又有谁会跟他们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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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浩瀚神秘,无边无际。
黑夜深深,刺入宇宙深处钩穿零星,像一个恶徒在贪得无厌。
柳萧然凝注着楚云兮黛眉玉眸,他想要楚云兮开心点,他含笑道:“记得在年幼时,我喜欢看雪,喜欢听雨,喜欢踩浪花,喜欢看变幻的烟火,也梦过很多,梦过渡船,梦过冰山,梦过星河。
可是幼年的梦是短促的,很快就醒了。
继而就是,无休止的修行练功,练功,修行,修行;为了练功而练功,为了修行而修行,再也没有梦过这些。但是我要谢谢你,在我败在你剑下后,我又能做梦了,梦见自己在冰川间奔驰,阴云密布下伫立,看到层层叠叠的冰峰里自己练枪的身影。随着梦深,一切开始冰冷,最后蓦然坠落在深渊,一切身影化为无量泡影,泡影化作光彩,彼此辉映。
就像你那一剑。那一剑,剑心通明,多谢你的天问剑意,为我斩开执迷的假相。我才真正领悟惊魂一枪的奥秘:不明己魂,何以惊魂!”
柳萧然突然打趣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呢,不用担心我非要找你决战。你是不是也不曾料到我这么快就超脱而出,回归本心?”
楚云兮微微一笑,“确实一开始,我以为又要打上一场了!
不过不用感谢我,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一剑下短时间跨出金丹期前的那一步,这是你自己非凡的悟性造就的。”
柳萧然耸了耸肩:“法门无数,修心为上。其实这个时间,我应该在观悟万物枯落,各复反其根而更生;也可能一枕黄粱,倦入梦乡,参悟空明虚无之境。”说至这里,他还打了个呵欠。
“致虚极,守静笃。复命曰常,知常曰明,道心即本心。”
天未明,已可望见远方朦胧的影子。
楚云兮静静地听,她虽然没有出言,但显然已明白了柳萧然的意思,他困得想睡觉。
楚云兮凝视着未知的路,露出笑意,忽觉得寒风似乎柔和了,心灵在未落之月的残辉下,也并不那么迷茫了。
沉稳坚定的脚步,沿着大道,穿过坚硬如铁的冰雪之路,一切没有了杂念喧嚣。向着使命,两人继续往前走着。
前进总是需要勇敢,需要热血,沉厚的镜子上滂湃着碧血,行者在镜子里倒映出坚定的影子。
前方。
人生的旅途,就像在自然力量下的绵延的天然长河,亦多是蜿蜒曲折。
长河两岸,万仞绝壁如剑,直插在冰河深处。
嶙峋峭岩,皑皑白雪,与深蓝冰河构成一幅绝奇的雪夜画卷。
顺着冰河道,转入了蜿蜒的深远处不久。楚云兮一眼望去,河道曲折之间依稀可见冰雪大道尽头处的斑驳石塔。
石塔衬着幽蒙的天,颇显得像荒野的残旧光景:阴森森的,模糊又藏着无边的黑暗。
从空旷地走到这寒冷黑暗的世界中来,袭来的山风也由麻木僵硬的寒冷,渐变成刮骨削肉的死冷。
风吹过石壁上,发出恐怖的呜呜泣鸣。
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了一阵铿锵杀伐的琴声。
琴声铮铮,眩荡激越,连响悲厉,又夹着那呜呜的泣鸣声,像是某种神秘的誓言,又像是必死战场里,视死如归的战士爆发出最后哀兵怒气。
是谁人在何处击琴!?
诡秘的黑夜里,诡秘的冰河,忽然出现,忽然又消失的悲曲。
无边无际的虚空中,到处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机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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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兮和柳萧然走出这段蜿蜒河道,蓝色的冰河依旧径直向前延伸,岸上的一切都变得迷离起来,濛濛的,什么都看不见。
山阙,荒原,冰河。
天将明,夜仍未去。
楚云兮远远望见前方河岸内外一片皆雪,寒寞寂寥。
灰白色的天空下,浓云遮蔽日月星三光。
突然间,一阵疾风卷起片片雪花,飞舞飘坠。风色寒厉有一股迫人的杀气从自发出。
楚云兮心中警兆忽现,神色一凝,整个人立起傲脊,犹如一柄未出鞘的仙剑蓄势待发。
柳萧然则展动身形,持枪跃上岸边高处,向远观去,只见他露出属意之神色。
在冰雪阴沉之地,阴影绝壁之下,竟夹着几个白色人影伫伏在雪里,犹如一个个雪人。诡异莫测的雪人。
这荒原之地,怎会有人来堆了这几个雪人?
雪人有三。三个奇怪的雪人。
这些雪人笼罩着一层森森阴气,正面对着各不相同的方向。
“这是!”柳萧然失声惊道。
他在这些“雪人”中究要发现些什么异常?
“嗤嗤”风声,雪花四溅,一片片冰雪自那堆雪人身上散开,臃肿的雪身渐渐剥现了形容。
一个僵卧。两个兀立。
此刻这三个“雪人”,无论僵卧还是兀立,都跟僵木顽石一般。
僵卧的“雪人”,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道士。他的双腿被厚厚的冰棱覆盖着,十根手指正抠嵌着冰层,他的须发如天色一样死灰。他最让人害怕的是,一双凸大眼珠子像在瞪着人。
兀立的两个人。
一个是中年人。闭着眼,苍白僵硬的面颊,口角间却仿佛含着陶醉的微笑。身上是一件恶紫袄袍,令人讨厌;袍上绣满了色彩斑斓的各类生物,令人惊悚。他的双足同样深陷冰层。
另一个是个年轻人,穿着白衣。面色比白衣还要惨白,他睁着一双恶毒死鱼眼。漆黑深陷的眼窝,狰狞毒辣。口角笑容和中年“雪人”截然不同,他是讥笑,是阴鸷可怕的讥讽。手上则倒提了,一把似剑非剑的黑色铁片。有血液干枯在铁片上。
此间场景十分阴森,若是常人大白天的见了,也能吓个半死。更诡异的是,三具“雪人”身上正有一条条小蛇般的黑气交缠着,钻进他们的七窍,好像在吞咽着什么。
“魔道尸傀!”柳萧然目光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