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不知怎的,格外喜欢这样一首诗,轻轻柔柔的,满是希望却又带着些许温柔,满心欢喜却又有些些许忧愁。
身带风雪,清冷之中,孤芳自赏,垂钓之意在乎山水之间也,这是柳宗元。
醉卧扁舟,闲适之余,逍遥自在,小辑轻舟梦入芙蓉浦而不自知,这是周邦彦。
游戏山水,梦醒之后,亦真亦幻,水天一色
满船清梦顿悟人生,这是唐温如。
知道这样这般清冷的,温婉的词人,许是平生之幸。
他清瘦的,落寞的身影独自踽踽独行于江畔,故国旧梦早已不在,亲人家眷难寻踪迹,独自一生游于尘世,虽是百姓安乐和睦之盛世,终不是世代先辈所向。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洞庭湖水渺渺茫茫,千里相连接碧天,与春日轻漾宁静的湖水相较,亦是人生的两面,和乐与孤寂,新生与凋零。他望着这样的景,吹着这样的风,许是忆古思今,许是庄周梦蝶,迷蒙之中宛若湘君,毕生憾事,感同身受。
昔日,湘君闻帝舜死于苍梧之野,追随不及,啼竹成斑。如今,他独自一人,游走于不属于他的人世,故国不在,故人难寻。洞庭夜色千年依旧,千年前的湘君,千年后的他,落寞如此,此等情境,复能何言?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的确是醉了,水与天分辨不清,亦或是不愿分清,水中捞月,游于星河之中,曾几何时诗仙李白对月成三人捞月落水而亡,曾几何时杜甫心怀长安,春水船如天上坐但悲其生不能救国,如此深沉,他亦是无缘体味,他的国他的家,于他难以寻觅,他从典籍里所读的诗书礼仪亦不再受用,家国易了姓名,山河换了家主,唯独他格格不入。
是了,他只是一个南宋遗民,可如今他生活的年代称之为元朝。
泊舟或泊梦,天河或星河,景中或境中,躺于孤舟随水而游,无谓功名利禄,无缘仕途愁忧,无谓建功立业,兰、猫、禅、画、书,一醉,一梦,一生。
像他这样的人,怎能是寂寞的呢?怎会是无趣的呢?陶潜有南山与菊,羲之有书画与鹅,林浦有梅树与仙鹤,他有兰草与猫。像他们这样的人呀,最是懂得自得其乐,顺心而为。
《墨兰》里的一句“瑶阶梦结翠宜男,误堕仙人紫玉簪”,《猫》里的一句“牡丹架暖眠春昼,薄荷香浓醉晓晴”,《澄碧堂》里的一句“玲珑凿开云雾窗,悟作虚空大圆镜”,《题海岳后人烟峦晓景图》里的一句“须臾笔砚间,淋漓走元气”,《赵文敏书洛神赋》里的一句“宓妃夜走天吴奔,骊龙腾骧老蛟舞”,仅存于世的八首诗词,寥寥数语,也透露了他的一生,养猫弄兰草,吟诗作画学禅理。
昔日,父亲唐珏于元僧盗掘南宋皇陵之时,偷拾诸帝遗骨并重新安葬,使得免受元僧亵渎。随后梦得黄袍者数人怀抱婴儿,状如玉雪,而后得子,是谓唐珙,字温如。典故如此,忠义之心可鉴。如今,他虽孤身一人,以南宋皇宫澄碧堂为诗名,以父亲唐珏词“斑竹’临江首重回”中之典故,亦是追思故国也。
《韩左军马图卷》中那一句“太平此马惜遗弃,往往驽骀归天闲”,《题王逸老书饮中八仙歌》,“摩娑故纸叹凋落,老眼昏花犹可认”,一生虽短,灿若星河。
回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画,唐温如是没有传记的,然这八首诗后,已然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