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旧事(二)

开水铺与小酒馆

印象中小时候家里是不烧水的,因为西园路口右手边第一家就是一家开水铺子。它的门前有一颗很老的树,跟开水铺常年被水汽熏蒸而有些朽坏的样子很相配。一进门就有一个很大的鼎罐,上面有两扇木质的盖子,合起来就是一个圆,不过这盖子从来都是只拿起一扇,从来没有都打开过。靠墙根有着一溜四口锅,跟鼎罐一起都在烧水,锅里烧开了就舀到鼎罐里去,这样水冷的慢。

开水铺里总是雾气腾腾,许多人拎着自家的开水瓶和水壶来打开水,一瓶5分,一壶1角。来的人虽然多,但都规规矩矩的排队,我们这些小孩儿就在蒸腾的雾气中,大人们排队的间隙里穿来窜去。

开水铺的隔壁是一间小房子,住着一个姓周的老头。那时候他就已经很大年纪了,在他门口我曾捡到过一只垂死的麻雀。那时候年纪小,一心想照顾这可怜的鸟儿,但现在想起来折腾恐怕要比照顾多得多。最后麻雀真的死了,我在那棵老树下埋葬了它。

再往右就是一条小巷,靠巷口的第一家是个小酒馆。有点像孔乙己光顾的那个,也有着长而高的柜台,货架上有瓶装酒,靠着货架的是一排大酒缸,用竹制的勺子打酒。去酒馆打酒是我4——5岁时最爱干的事情,你总能在那时的街上看见一个小孩神情郑重,捧着一个蓝边碗,做出一幅老成的样子还不时回头看看是否有大人跟踪。打完酒,小心翼翼的捧回来,看着父亲抿一口,再用筷子头蘸上一点给我吮吮,就是最大的奖赏了。

偶尔也会买瓶装酒,最初的是太白,透明的玻璃瓶上贴着白底黄边的标签,上面有一个宽袍大袖的男人,那是李白在我心中的第一印象。后来太白酒逐渐被三花、四特、五加皮代替,但我还是常常想起太白酒。

瓷器店的水鸟

酒馆隔壁是一家瓷器店。那时候能跑到这里就是到了很远的地方了,因而瓷器店对我更有吸引力。

里面的东西估计与现在的也没什么太大不同,满眼都是青花。倒是门口放了一个水盆,里面倒上清水,浸着许多烧制粗糙的水鸟。这是一种哨子,只有浸了水后再吹才能有那种好听的水音。而且浸在水里时看起来格外的干净、水灵。

店主很和气,我已想不起他长得什么样子。我们这帮小孩子每每窜到门口,总要玩水鸟。挨着个地吹,他也从不呵斥。

最让人兴奋的是瓷器店进货的日子。一车车的货物送来,却并不像我所想象的是一堆堆的瓶子、盘子之类,而是拿许多干草将他们彼此分开却又紧紧地扎起来。大人们在忙着,而我们则忙着收集那些干草,每每拿到了就像得了红包一样兴奋。我们总是琢磨着能否用这些干草边一个帽子或者鸟窝,当然,从来没有成功过。

父亲说瓷器店的隔壁是一个理发店,店主是个很老很老的老头。天热的时候,理发店没有电风扇,店主的老伴就会在店中间横穿一根长绳,两头装上滑轮,绳上搭两大块布,自己站在一头不时地拉动,以图一丝凉爽。我是没有光顾过那个理发店的,我的头发从来都是由我的爷爷——另一个老头子提着一把大大的黑铁剪刀亲自修理的。

浪井边的时光

浪井在西园的深处,象这样的文物却在居民区中泰然处之的肯定很少。记得小时候跑到浪井去玩,那里有一个亭子,红柱翠瓦,安静的伫在街道的一隅,浪井就在亭子中间。井沿的石头似乎被风化了,井口非常光滑,好像被人长时间摩挲了一样。经常的,井口会被一个圆形的铁皮盖住,一边被固定,另一边被锁住,就像给浪井上了个门。

偶尔井口开着,借着阳光往里看,能看见微微泛绿的井水,看起来有种温柔的恐怖。因为听说有人在这里投井,我总觉得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想:井口这么小,人怎么进得去呢(这个想法在后在看珍妃井的时候再次萌发)?冬天的时候,竟然还有白色的暖气袅袅的从井口飘出。天气好时,还有许多的大妈大婶坐在亭子周围聊天打毛衣。

浪井属于文物,相传是西汉灌缨留下的,由于有这么老的年纪,我总对这里有莫名的敬畏,可是浪井本身从未因外界的看法而有过改变,它静静的混迹于人群,人们逐渐也就不以他为意。大隐隐于市,也许这就是浪井。

我怀念1988年以前的西园。

春天的时候,大街两旁的法国梧桐都发芽了,嫩绿嫩绿的,布满整个天空,蓝色的天幕在这片的绿色中星星点点,好像清澈的眼睛,我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仰头看这样的天空,那是至今也难忘的美丽。

夏天的傍晚,大街上会传来叫卖水酒的声音,奶奶就会去买上一瓶,回来与我一起喝,那时的水酒似乎比现在的更为甘甜、清爽,比冰棍、汽水更吸引我。然而奶奶很少买,估计是害怕把我培养成酒鬼。

不过到了1989年,龙开河改造,那边的商户全部迁到了西园门前的路上。白天很吵闹,父亲留心很久最后终于搬了家。1990年春天的一个夜里,我坐着装满家具的卡车离开了西园。当时我并没有伤感,反而很兴奋,还让我所有的玩伴列队与我挥手作别。但在第二天分别的滋味爬上心头时,我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这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了。而现在即使想旧地重游,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西园,我只能在记忆中再次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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