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言晞今天记得值日哦”,卫生委员卫萧萧经过我的座位时善意地提醒我。我请假后卫生委员便由她担任。
可能是看着我一脸懵懂的样子,她笑着说,“搞什么啊,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在他们的印象中我好像是那种不需要太努力就可以取得好成绩的学生,所以即使缺了几节课也不会影响成绩。
以前我从不在意某一次的成绩滑落,但是这次,我就像是要向谁证明一般,带着一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心态在准备这次考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从来没有在内心偏离过属于我好学生的位置。
还剩三分钟就要上自习了,我匆匆地将几片碎纸屑扫起来攒到一起,脑子里还回想着刚刚记住的几个公式。抬头间看到一群女生嘻嘻哈哈地朝这边走来。
比她们先到我面前的是几团废纸,接着我便看到了唐昕那张清纯的脸,如果你看不见她的眼神,她可以是那种特别漂亮的邻家女孩。可能是想起了那天的事我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唐昕的嘴角勾起一抹嘲笑,随后从另一个人手中拿过一个东西,一条长长的碎纸屑铺展在她身后。
我捏着拳头看着她的背影,恨不得上去狠狠地抽她两巴掌,但理智告诉我,我打不过她们,而且快要上课了。
“我帮你吧”,在我努力抑制住心头的愤怒然后低下头开始收拾这莫名其妙的残局时,赵骁停下来看着我。那是他出院后我第一次见他。
他尴尬地挠挠头,“你得罪她了?”唐昕的刁蛮与任性众所周知,我朝他无语地摇摇头。如果可以我情愿她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毕竟被她关注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情。
赵骁利落地用脚帮我把纸屑弄成一团,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我觉得他可能练过武功,“喂,你是少林寺出身的啊”,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脑子短路了。
他倒是无所谓地笑笑,“怪不得是好朋友呢”,我知道他指的是朵朵。
眉清目秀,性格爽朗,一笑起来会让你眼前一亮,这是我和赵骁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给我的印象,后来他转学时朵朵告诉我,赵骁因为考试压力而神经衰弱,曾经连续一个礼拜都得服安眠药才能睡着。
也是那天我得知赵骁和他妈妈做了一个约定,如果他考试成绩可以比之前进步,那么他就可以不用转学。他没有告诉朵朵这一约定,他只是告诉她,“我想和你一起上下学”。
这便是他们让我羡慕的地方,必要的时候,那个干巴巴的成绩也可以是保护伞。
课间休息时,何逸忽然坐在了我同桌的位置上,他揪了揪我袖子,我以为是我那个二百五的同桌,龇牙咧嘴地准备吼他时,一回头,看见何逸皱眉看向我,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那一刻美好得有些不像话,就像童话忽然照进了现实,我却仍在现实的泥沼里扑腾。
我走神了,我连他什么时候经过我的身后,悄悄坐到我的位置上都不知道。
“你怎么舍得离开座位了”,他一向不屑于课间休息时,其他同学像是放牛一般自由散乱地乱跑这种休息方式,他似乎早熟得不是一两年。也因为这样,那些本来信誓旦旦地说要追他的女生通通半途而废,最后只剩我像个二傻子一样整天地围在他身边。
“快考试了,别整天走神”,他敲了一下我的头,将我手中的物理书抽走,从容地站起身走了,我呆呆地看着他理所当然的模样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那是我的书啊喂”,他扭回头戏谑地一笑。
以前我上课从不走神的,最近却常常对着窗户走神。
那日我离开时无意间看到许归宁的手机,他将我拉进了黑名单,然后他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言晞,你是我黑名单上唯一的女生”说完后,我赌气般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了至今都让我后悔的那句话,我清楚地记得他听完后那诧异震惊的表情,而后我仓皇而逃。
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或者不切实际地祈求时间能够倒流,这样以前的一切便都可以不算数了,我一定会拼命地忍住,不会说出那句混账的话。
我匆匆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时地看着周围有没有人,在我离开的一周内,爸爸将工厂里的工人都安顿好之后便宣布工厂倒闭,他甚至给跟随他多年的老工人们多发了两个月的工资。
我回到家后,爸爸便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那天晚上我们便搬家了。就在那一天我发现,标志着苍老的皱纹和几根风一吹就在发间闪动的银发,一起出现在这个我生命中的英雄身上。我搬着东西的手忽然就松软了。
从一开始的抽噎声到后来的嚎啕大哭,我趴在他买给我的巨大派大星玩偶身上,看着它身上的粉红色逐渐变深。
爸爸忽然搂住我,“晞晞,你放心啊,爸爸会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的”,他安慰似地将我手中的派大星夺过来,以前每次父母吵架的时候,我都会抱着它不松手。
哭过一会后,我停止了抽泣,伸出双手将他抱住,像个大人那样搂住他的腰身,不断地安慰着他,“爸,我会听话,以后好好学习将来孝顺你,给你买尤尼克斯的羽毛球拍,路虎限量版的越野车……”。
“我们家晞晞长大了,也算是值得”,老爸悄悄地将一张卡凑到我眼前,“噔,我们家晞晞上大学的学费”然后他像一个老小孩那样笑了,那笑容却让我心酸无比。
老爸给跟随他多年工人多发工资的善举引起了其他工人的不满,面对他们突然之间的失业,他们将怒火转移到了我爸爸身上,然后又将愤怒传给了他们的孩子。
没有对错的世界是成人的,属于我们的世界里则是泾渭分明的对与错。可那一排贴着白纸的宣判却仍像一根根刺一样扎进了我的心里。
学校为了督促每个班级积极打扫卫生,建设五好班级,特意在教学楼前放置了一块黑板,专门用来统计班级得分。
每次放学回家时大家都会瞟一眼,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和那块黑板产生什么联系。
我即将经过楼梯口时朵朵忽然风一般跑过来拉着我,挡住了我的去路。
下一个楼梯口那儿挤满了人,我拨开她的手朝黑板的方向走过去,看见了一排白纸黑字,上面清清楚楚地将我爸爸为了不还别人钱而解散工厂导致众多工人失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将我爸爸抛弃多年工人的事情一再夸大。
我捏着手站在原地,脑子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朵朵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撕扯那些白纸,那些白纸就越像是黏在上面一样,一次只能扯下一小块。
我匆匆地跑了出去,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第一次我开始憎恶这个世界里面那些混沌不堪的造谣者。
我几乎是咒骂着跑出去了,等到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又跑到了空无一人的开发区。我知道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看到那座房子了。
在原地站了一会后,我反身往回走,在即将到街口时,我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摩托车声
渐渐远去,那熟悉的声音让我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幼年时候因为命令而把自己最喜欢的娃娃拱手送给伙伴一样心痛。
我没有转回头去看,反而越走越快。终于在街的那一头忍不住停下来,望着身后空无一人的街,灰色的水泥路蜿蜒着在视线尽头变成一抹细细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