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都说女人一生有三个重要的人生转折点：出生，高三，结婚。
凌晨，孤零零坐在火车站的志南表示，她三个没抓住。不，都糟透了。
姐姐叫胜男，妹妹叫亚男，所以，她一定有个弟弟。
那个时代，多生一个孩子，罚款会掏光普通农家至少五年的积蓄。但爷爷奶奶就是要一个孙子，勤劳又懦弱的妈妈，只能躲躲藏藏的生，生到家徒四壁。
都说不幸会让孩子懂事，志南讨厌她闹哄哄的家，一心想逃离。
逃离有两种，一种像姐姐一样，初中毕业就出远门打工，浮萍一样飘散在各个工厂，白夜班颠倒。暂时的离开几年，后面会一个又一个回到故土，结婚生子。
还有一种是初中班主任说的：好好读书吧，眼界开阔了，你的世界会从此不一样。
志南拼命的读书，考上了高中，爸爸两手一摊说：“家里没钱，就算有，也要留着给弟弟上学。”
妈妈拢一拢乱糟糟的头发，干裂起皮的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她低着头，假装找东西，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靠着之前初中班主任的支援，姐姐偷偷的接济，志男交了高中的学费。假期四处打零工，志男拼命的节衣缩食去念书，高中成绩一直拔尖。
妈妈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会偷偷塞给她一个纸卷卷，几毛几块，磨的起毛了：“志男，妈没用，只有这么多……”
02
考试前几天，爸爸和妈妈吵架，失手把妈妈推倒，摔成脑震荡。志南心神不宁，从原本十拿九稳的一本掉到了三本。
成绩出来了，老师同学都觉得惋惜，家里人冷嘲热讽：“以为自己有多能干，不也刚上本科吗？”
母亲看着志男，嘴唇动了几下，什么也没说，眼里的悲伤像大海一样，看不到边际。
去上学还是不去上学，志男纠结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红着眼睛，去！
千里迢迢坐火车到了学校，自己办入学手续。申请助学金，申请贫困生，送牛奶，当家教，饭店做钟点工。志男自力更生，没有拿家里一分钱。
志男大二的时候，有个大姐姐二十岁的中年男人，娶了姐姐。大摇大摆的车队，围着村子转了好几圈。
三姐妹都遗传了母亲的容貌，比普通女生略胜一筹的容貌。
姐姐结婚那天，亲朋好友都笑嘻嘻喜滋滋，志男心中不是滋味。
姐姐走之前，偷偷塞给她三万块钱：“本来给妈妈留的，但是她不要，说肯定没捂热就被抢走，让我留给你，好好读书。”
志男的大学生活很枯燥，除了读书就是打工。成绩很好，却很少跟同学交流，社团活动也不参加。
很多男同学觉得她是冰山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却又不住的想去追随她的脚步。
志男拒绝了男同学们的示好。家里的三个男士让她对异性毫无好感，她眼里的那些同学，热血，懵懂，不知人间疾苦。
03
志男大四的时候，妹妹高三考试落榜了，弟弟没考上高中。
妹妹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同学，高中毕业了直接上门提亲，给了一大笔彩礼。爸爸拿着彩礼钱，送弟弟上了一所天价的私立高中。
志男打电话回家，问妹妹为什么不去复读，奶奶一把抢过电话，毫不客气的说：“女孩子家家读什么书，浪费钱！你看你的姐姐妹妹，哪个婆家不好？女孩子读书读多了，年纪大了，不好嫁人……”
志男毕业后，换了个城市，不和弟弟一家人来往。拜托大姐偷偷给母亲报了个平安，她找了个技术类的工作，每天忙忙碌碌的窝在实验室，或者对着电脑看代码看数据。
努力就有收获，三年内志男升职两次，工资翻倍。
隔壁办公室有个部门之星阿奇，有跟志男合作一个项目，两个人的设计思路，调试方案，解决问题的想法出奇的合拍。常常研究实验数据到深夜，一起吃泡面。
阿奇是个技术痴，高瘦高瘦，戴着厚厚的眼镜，一年四季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不修边幅，不善言辞。
两个人合作的项目完成，部门举办庆功会的时候，阿奇拿出一束鲜花，当众向志男表白。同事们惊呆了，志男又惊又喜。
阿奇的父母知道了志男，一对于儿子的开窍感到万分雀跃。见到志男真人之后更是不敢相信，居然是个这么年轻好看的姑娘。
阿奇的父母是老一辈技术人，对于儿子找到一个工作生活上的知音，非常满意。
志男那时候天真的以为，脱离了痛苦的原生家庭，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是老天，连她仅剩的一个人生转折，都要夺走。
04
志男在实验室核对数据的时候，母亲的电话打来了：“志男，你弟弟复读了两年，还是没有考上大学，你们姐妹，能不能支援一下，让你弟弟读个大学？”
志男一口回绝。母亲苦苦哀求：“志男，妈这辈子没有求过你……”
志男还是不同意：“妈，如果这个钱，花在你身上，我肯定寄给你。你看看我弟，初中玩游戏，交朋友，打架，你醒一醒啊，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志男说完，母亲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暴跳如雷的吼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敢这么说亲弟弟！读大学了不起啊，不给家里寄钱，还敢玩失踪……”
志男挂掉电话，耳不听为净。
没有想到的的是，过了几天，父亲找上门来了。接到大门保安大叔电话的时候，志男心里咯噔一下。
她急匆匆赶过去，看到翘着二郎腿，脚还抖个不停的父亲，坐在保安室的沙发上，和警卫大叔们得意洋洋的聊天。
看到志男推门，父亲甩开腿，蹭的站起来，冲到志男年前，双眼喷火，直接扇了一巴掌：“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姐姐妹妹都给了弟弟学费，你读书多挣钱多，凭什么一分都没有！”
志男捂着脸，说这个疯子认错人了，请求公司保安把父亲请了出去。
05
但是她低估了父亲的决心，父亲次日又来了，坐在公司门口，拿着大纸板，大红字写着她的名字，见人就讲，我女儿读了大学，忘恩负义。
公司领导找到志男，委婉的告诉她家事应该妥善处理，不要影响公司形象。
阿奇后知后觉的从实验室跑出来，关切的问她要不要帮忙。
志男咬牙：“阿奇，我们不要在一起了，我爸要是知道我们要结婚，肯定会赖上你们家，狮子大开口的。他不是养女儿，是卖女儿……”
阿奇不肯，跑到大门口找志男父亲说理。一听说阿奇是志男的男朋友，还有结婚的打算，父亲眼珠转了转，收走了大纸板，提出要跟阿奇父母见面的要求。
志男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打车离开。
父亲的要求很明确，给彩礼钱，天价彩礼钱，不然告阿奇欺负女儿。一番胡搅蛮缠，让斯文有礼的阿奇爸妈气得直打哆嗦。
志男赶到阿奇家里，看到一脸嚣张的父亲，和脸色发青的阿奇父母。
她的心瞬间冻成了冰：“对不起叔叔阿姨，没有告诉你们我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对不起，阿奇，我们分手吧！”
志男拼了命把父亲拉出门，招手叫了出租车，推着父亲进去，塞给他一张卡：“这里面有我三年的工资，你回去吧。以后，谁也不欠谁！”
06
志男辞了职，退了公司宿舍，带着一个大行李箱，凌晨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火车站，无所适从。
出生，高三，结婚，人生的三个重要时刻，对志男来说，都糟透了。
从黑黑的凌晨坐到天色泛白，角落里有一张城市的宣传照引起了志男的注意。红的像火的凤凰花，开的热热闹闹。
有句很吸引人的文案：你相信吗？凤凰花开的地方，会有好事发生哟！
去南方吧，重新开始。
在火车上，姐姐给她打电话：“志男，不要怪妈妈，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我没有见过外公外婆，也没见过任何她的亲戚，爸爸打她，爷爷奶奶欺负她……”
志男只能叹气：“我不怪她，妈妈太难了。”
志男只知道母亲是外地人，她自己说自己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父亲对她，很少有好脸色。
志男到了宣传画上那个南方小城，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热，凤凰花开的时候，漫天的红霞，漂亮的像一场梦。
这是个快乐的旅游城市，一年四季游客不断。志男周末经常出门漫无目的的溜达，看天，看云，看晚霞。
阿奇每天给她发消息：志男，我等着你。
志男摇摇头，多好的男孩子啊，可惜了。
07
周末的下午，志男在公园看凤凰花的时候，遇到一个慌慌张张的奶奶，满头白发，双眼含泪，到处找人问：“你们看到我的囡囡了吗？囡囡，囡囡，你在哪里啊？”
她看到志男，惊喜的跑过来。先疑惑的盯了一会儿，又揉揉眼睛，绕着志男转了几圈：”囡囡，是不是囡囡？”
远处一个爷爷急吼吼的边跑边喊：“阿兰，阿兰，等等我，我们一起去找囡囡。”
奶奶一把抓住志男：“你认不认识囡囡，比你小，比你好看，跟你一样长辫子大眼睛……”
爷爷冲过来紧紧的抓住大娘的两只手：“阿兰，你又乱跑啥啊，说好了一起找囡囡的。”
爷爷安抚好奶奶，给志男小声的道歉：“对不起姑娘，我们家阿兰有点糊涂。我们一直在找自己的女儿，找了几十年了，可能你跟我女儿小时候，真的有点像……”
志男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爷爷让志男给她们拍了很多凤凰花下的照片，牵着奶奶慢慢的走了。
奶奶边走边回头：“囡囡，她是不是囡囡啊？”
爷爷抱着她的胳膊：“不是不是，囡囡长大了。我们的囡囡如果有女儿，应该也这么大了吧！”
08
后面的几个星期，志男经常在公园看到这两个老人家：爷爷紧紧牵着奶奶，奶奶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看到年轻的姑娘立马冲过去，紧紧的盯着别人看。
看到志男，老两口都很开心。熟了之后，爷爷很不好意思的问她：“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老家哪里人？有没有亲戚或者朋友，叫张素素？”
志男说：“我的老家在一个山沟沟里面，很穷很穷的大山深处。张素素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过。”
她叹了一口气：“如果我真的有你们这么好的亲戚，该多好啊！”
爷爷跟着叹了口气，递给志男一个名片：“这个上面有我的电话，好心的姑娘，如果以后你有素素的消息，打电话给我，好吗？”
志男手机响了，姐姐的声音慌慌张张：“妈妈被抓走了！”
不安分的弟弟上了大学，玩游戏打架照旧。看到同学们纷纷手牵手开始了恋爱，弟弟也开始寻找自己的目标。
遗传了母亲的皮囊，弟弟得到不少女同学的青睐。他偏偏看上了同学小丁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欣欣，死皮赖脸的挖墙脚。
从小被宠到天上，看惯了父亲对母亲的非打即骂，弟弟和欣欣吵架时，恼羞成怒，也动了手。
欣欣父母拿着医院检查报告，告诉了老师，要求学校给个说法，严肃处理。
弟弟闯了祸，跑回老家。过了几天，愤怒的小丁追过来，找到了家门口。母亲见到弟弟的同学来拜访，热情的招待了他。
出去晃荡的弟弟回到家，一看到屋里坐的人，脸都白了，撒腿就跑。小丁紧追不舍，两人在村道上扭打成一团。
母亲急坏了，冲进去保护弟弟，一番混乱之中，小丁受了重伤。村民叫了救护车，母亲抓着沾满血的石头，去自首了。
志男大叫：“妈妈不可能伤人的，她胆子小，鸡都不敢杀，一看到血就晕了，说什么保护弟弟，骗人！”
志男气得哆哆嗦嗦，赶紧买票回老家。
09
志男见到了母亲，两眼呆滞，头发半白，脸色发黑，佝偻的身体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志男的眼泪哗哗的流下来，声音哽咽了：“妈……”
母亲哑着声音：“志男，妈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你的公司地址，是我告诉爸爸的……”
志男大叫：“妈，我的事先不管！人不是你伤的，对不对，你不要再护着弟弟了！”
母亲摇摇头：“是我，就是我，把我关起来，我去坐牢，离他们远远的。”
母亲抱着胳膊，哆哆嗦嗦：“我去坐牢吧，我有罪……”
姐姐和妹妹都来了，不管三姐妹怎么劝说，母亲都咬定，自己伤了人。
志男绝望了，走之前鬼使神差的问一句：“妈妈，你知道谁是素素吗？有个白头发的奶奶，右边额头有块红色记号，一直在找素素。”
母亲转过头，眼里有震惊，有羞愧，有决绝。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我不是囡囡，我也不是素素。”
志男一震，手抖得连兜里的小纸片都拿不住：“妈，你看，张图善，寻女近三十载，如果有知情者……”
母亲嚎啕大哭：“走，你们都走，我有罪，我不想看到你们！”
10
志男回到村里，一家一家的去找当天的目击者，一个人一个人的去求他们帮母亲作证。留了自己的手机号，央求他们如果记得当天的事情，一定要打电话给她。
过了几天，半夜有个奶奶给志男打电话：“苦命的志男妈妈，唉，这千辛万苦生的儿子，终究是白生了。当妈太难了啊，可怜见的！当年她进村的时候，这个闺女啊，细皮嫩肉，说话礼礼貌貌的，还爱笑的，说不定是城里人呢……”
志男听得肝胆俱裂，母亲这些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不久，重伤的同学也醒过来了。母亲终究是无辜的，弟弟被带走的时候，大声嚷嚷：“为什么要抓我，我妈动的手，我什么也没有做！”
喊声传遍了整个村子，看热闹的乡亲们都摇摇头，逆子啊逆子。
父亲顾不上母亲，准备了一堆材料，要去上诉。爷爷奶奶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呀！这个女人，虎毒不食子啊！”
志男带着母亲，回到了凤凰花开的城市。这里温暖，热闹，没有寒冷的冬天。
年过花甲的两位老人，找到了三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女儿。年少的叛逆和无知，让母亲离开严厉的父母，改名换姓，跟着花言巧语的父亲远走他乡。
糊里糊涂的外婆，也在看到女儿的时候，骤然清醒：素素，真的是素素，囡囡啊，对不起，妈妈不该对你那么严格的，对不起，你不要再走了，我们找了好久好久，你看，你的头发都白了这么多……
花开的地方，果然是有好事发生的。人生起起落落，生活跌跌撞撞。志男希望她爱的人们，从此勇敢坚毅，余生不要将就，不要为往事烦忧。
志男给阿奇回消息，谢谢你阿奇，我在凤凰花开的地方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