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应志刚
春风可入药。回暖的天似有了盼头,昨日远足,萧瑟了一冬的忧郁,曝晒于骄阳,心内渐生斑斓。
本是素净,一个人的欢悦,从不呼朋唤友,避喧嚣如恶犬,独自欢喜。寡不入群,总会让人心生揣度,此人乖僻。实则怕欢喜而泣时,扰了别人的心绪。
觅得一处清净,又喜有长椅可坐可躺,无人搅清欢,清风暖阳,好不惬意。
忽闻人流纷至,叽叽喳喳,南腔北调,竟无一句乡音,心内无端又生凄惶。盘桓异乡,终究惶惶,这片刻的惬意,倒似偷来一般。
前些时日,贪及故乡山野,蕨菜青翠,日思夜想竟成痴症。与家乡的弟弟联络,约定近日返乡,携游山林。奈何俗务缠身,弟弟几次三番电话探询,毕竟还是失信。
又念及时令野蔬,马兰头、火缸柴,郊野之地应当可寻,莫不如摘些回去,淋了香油佐酒,恐能聊慰乡愁。
慌忙起身,避了人群,偏寻那幽僻而去。
若是诸君见到,极可拿去于饭桌当笑话。且看我曲背弓腰,似那肥猪拱地,双目炯炯,穿梭于遍野草丛,自忖也是面相狰狞,一番野人模样。
垂涎半日却是无功,又徒生烦恼,这般劳力费神,怕是回去又要着了火气,犹如孩童耍赖,干脆扑进一堆蓬松,心想着,干脆就这样遁隐了去,倒也爽快。
偏这春日遍地欢喜,侧身欣赏一株野花,忽见一丛毛茸茸招摇眼帘,定睛一看,又生欢欣,却是冒芽的嫰艾。
并非药材艾草,其形相似婆婆纳,成熟时顶端矗立一朵黄花,遍身绒毛,叶脉扯断,更有纤维牵扯,细细拉伸又似根根蛛丝相连。
童年故乡,立夏时节,随奶奶提篮于山间野地,遍采艾之嫩节,择洗干净投入沸水汆熟,沥干水份细细剁碎,拌入蒸熟的糯米粉中,唤出当年身强力壮的两位叔叔,至村内溪畔的大石臼,百锤千锤,一脸盆米团,竟让两个壮汉呼哧不歇。
挨了石锤百炼的米团,又被搓成数十个圆,裹了猪油芝麻白糖馅,入蒸屉蒸煮半日,早有一匾子晒了几周的松花粉静候灶堂,吃时只需投入匾中,滚上几滚,抓起一身金黄,既不粘手,入口又有山野清香。
童年故乡,家家如此。
其形似鸭蛋,故称米鸭蛋,想必先祖曾挨饥荒,鸭蛋是稀奇之物,又因艾叶难消化,可周济少量米粉,骗过辘辘饥肠。
去年端午返乡,竟见集市也有出售,馅料却已千奇百怪,虽说改良之后调了众人之口,于我却有些惆怅,问遍卖家,竟遭嘲笑,“那么甜腻的馅,谁还愿意吃?”
一蓬毛绒勾起无限乡思,偏偏异乡野地竟生慷慨,不消片刻觅得满满一捧,似那穷鬼中了彩票,脱了大衣包裹回来。
返至家中,遍搜脑中印记,似奶奶亲临教授,倒也有模有样,只恨无处寻觅石臼,且当揉面,好歹功成。
中途,偏有噪舌邻居串门,见此奇葩竟生感慨,“这野草能吃的?会不会中毒啊?”
只笑不语,内心却是憎恶,怎奈远亲不如近邻,只好沉默。
待至出锅,囫囵在熟米粉中滚上一滚,恐再被人冤枉,闭了门户自己独尝。
怎不叫人欢喜?熟悉的乡味,溢满喉间,慢慢浸溢身体的每个细胞,在这春之夜,舞蹈、歌唱。
自小不是贪食之人,然而味蕾却又顽固,不能吃面食,不能喝粥,在每个胃酸泛滥的日子,只有家乡的食物才成解药。
我知道,我的胃从来没有忘记过童年的故乡。如同此刻,我望着星空,注视着天上的奶奶,轻声问候,来生,还能萦绕你的膝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