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但凡是诗人,内心都是纠结的。其中的典型代表人物,就是魏晋的阮籍。
那同样都是写诗的,为什么代表人物不是嵇康或者陶渊明呢。
举个例子。
你平时看陶渊明,觉得这这哥们挺堕落的,整天在床上躺着。但如果有一天你早起一次你就会发现,陶渊明正在操场上跑步,而等他跑完回去的时候才六点多,众人都还在熟睡。于是大家早上起来一看,嗨,陶渊明这货真懒,还在床上。
陶渊明看起来很不上进,归隐田园。但其实他的的梦想到晚年都还没完全泯灭。朱熹说,只看《咏荆柯》这一首,陶渊明就暴露了。
再看嵇康,虽然起的很早,但是他不跑步。大早上坐在路边摊喝豆浆,你问他,嵇康,你怎么不去跑步啊。他会说,没意思,还不如坐在这喝豆浆,能长寿。
但是回过头来看你会发现,嵇康一边喝豆浆,一边俩眼却会时不时的往操场里瞅,他时刻关注着那个穿钉鞋跑步的司马昭有没有随意踩踏草坪。
比如嵇康的《太师箴》,就是借用太师的口吻,对曹魏的最高决策者进行婉言规劝。而《管蔡论》名义上说是替管叔、蔡叔翻案,实际上却是在声援王凌等人的反叛行为。
02
而阮籍和这两位就不太一样,虽然他很想跑步,但是看门的大爷很凶,不让他进操场。这个时候阮籍就觉得很尴尬。
这个点去吃早饭吧,早餐店都还没开门。回去继续睡觉吧,现在已经不困了。所以阮籍就很迷茫,在操场门口走来走去。你以为他很迷茫,不知道干什么,其实他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干不了。
所以阮籍之所以苦闷,是因为理想的夭折。
他在咏怀诗里面写,“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但最后经过现实的打击,他开始从儒家转向道家。
这种专业的跨度,不亚于从“公共事业管理”,转到“猪的产后护理”。
但没实现梦想的不只有阮籍一个人,比如陶渊明也没实现理想。他在饮酒诗里面写,“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出来做官也不如意,最后回家种地。
阮籍和陶渊明的诗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爱写鸟。阮籍82首咏怀诗里面有27首写鸟,陶渊明121首诗歌中写鸟的也有31首。
但阮籍和陶渊明的结局却不太一样。
阮籍这只林中“奇鸟”的最大特色是“悲鸣”,而陶渊明这只田园中的“归鸟”最大特点却是“放欢”。阮籍的孤独是一沉到底,而陶渊明的失望却绝处逢生。
03
阮籍平时经常喝酒,最多的时候连醉一个多月。但他不是因为喜欢喝酒,而是用来逃避现实的手段。
所以在阮籍八十二首咏怀里,没有一篇是咏酒之作。唯一一篇提到酒的是第三十四首,还是说的“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
于是阮籍的宣泄方式就成了向生而死,喝的大醉,践踏礼法,其实他践踏的不是礼法,而是最初那个坚定维护礼法的自己。
其中阮籍践踏礼法的绝活除了青白眼,他还擅长啸。有解释说啸是华夏古国的一种口哨音乐,起源于南楚巫文化。但陶渊明在《归去来兮辞》里面写,“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所以如果啸是吹口哨,那这句话就变成陶渊明爬上东边的山坡去吹口哨,这不太雅,也不够风流。
这就相当于《水浒传》里面,让武松和鲁智深闯进一家酒店之后大喊,小二,给我来两斤鸡肉一样,没魄力,也不够好汉。
但阮籍又在一首四言诗里面写,“月明星稀,天高气寒,啸歌伤怀,独寤无言”。阮籍不可能半夜睡不着,突然坐起来大唱,“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所以啸应该分很多种类,有悲伤深沉的,有欢快激越的。
04
而陶渊明那是真的喜欢酒,虽然理想没有实现,但是他很快完成了自我拯救。看到院子里的树长的很茂盛,他写“以怡余情”。
看见窗户外面下起了濛濛细雨,他写“闲饮东窗”。没事去地里看看庄稼,他写“有风自南,翼彼新苗”。那是真的在用诗意的心态理解自己的生活。
虽然阮籍被认为是风流人物的代表,但也有很多后来人都瞧不上阮籍,觉得他很懦弱。王勃在《滕王阁序》里面写,“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经王勃这么一宣传,阮籍穷途之哭成了原创。
其实穷途之哭还真不是阮籍发明的,《淮南子》里面记载,杨朱出门碰到一个路口直接就哭了。因为既可以往南,也可以往北。而墨子出门看见别人练丝直接也哭了,因为既可以为黄,也可以为黑。
而李白也在《登广武古战场怀古》里面写,“拨乱属豪圣,俗儒安可通。沉湎呼竖子,狂言非至公。抚掌黄河曲,嗤嗤阮嗣宗”。本来前面夸刘邦的,但写着写着忽然大笔一拐,结尾骂了一嘴阮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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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和嵇康在很多地方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嵇康写东西知道自己要写什么,思路很清晰,经常写论文跟人辩论,一写四五千字。写诗就一般先进行外在描写然后进行主观抒发,情感变化是层层递进的。
而阮籍只知道自己不要写什么,《晋书》里面说,“阮籍属文初不苦思,率尔便作”。阮籍写诗开篇就抒情,倾涅而出。当紧张的情绪得到舒缓,内心也慢慢恢复平静后,再展开对外部的描写。
《文选》李善注说:“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诱遇祸,因兹发咏,故每有忧生之嗟。虽志在刺饥,而文多隐避。百代之下,难以情测”。
鲁迅也说,“阮籍作文章和诗都很好,他的诗文虽然也慷慨激昂,但许多意思都是隐而不显的。他诗里也说神仙,但他其实是不相信的”。
纵观阮籍的一生,苦闷贯彻始终。就在他去世前的一两个月,他还在被迫给司马昭写《劝进表》。
而阮籍曾在咏怀诗第五首里面写,“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
也许“失路将如何”的答案,阮籍一直没能找到。但阮籍晚年喜欢庄子。
《庄子》里面说,忘了脚,是因为鞋子合适的缘故。忘了腰,是因为腰带舒适的缘故。
所以如果有一天,阮籍能够获得快乐,那么我想,一定是因为他做到了傲然自足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