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腔诗意喂了狗
一
最初和大哈相识的时候,我总不免被其人畜无害的外表所蒙骗,以至于相交以后,常常托付其重任,结果自然是事与愿违,事后每每谈及此类事,我总不免停杯罢箸、捶胸顿足,引以为恨。
那时大家都是少年心性,喜闹不喜静,隔三差五便呼朋唤友设宴作乐一番,虽无丝竹管弦之盛,清景佳时,足以极视听之娱。但是几个大老爷们,都是俗人,做不了清风朗月寒炉煮茶那等雅事,剔牙买单之后,便只有靠打趣对方的风花雪月来消磨时间。我当时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沉迷于同班阿花不能自拔,辗转反侧,日久天长,情深难抑,也便作下情书若干页,以表深情。
问题在于,小花平素行事颇有些巾帼之风,即使是我们这些男子汉往往也敬而畏之,鸿雁在天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酒催愁肠,在某次推杯换盏之后,久郁之而不可得的我便将此事告之兄弟们,话音未落,只听得大哈大喝一声,拍案而起,自告奋勇要做先锋包办此事,颇有当年陈胜吴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气势。此君日后投身行伍,茶余饭后,多有豪壮之语,但在我看来,都不及当时之万一。
我并非病急乱投医,大哈以往时有跳脱之举,我们也常借之打趣,只是在此枪口一致对外之际,万无煮豆燃豆萁之理,人家尚且不避生死,此时此景,我又岂能却此盛情呢?唯有再三叮嘱,此行凶险,定当小心。
但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地超乎了我的预期,当时我还在逛街,一开始我还没看出异常,结果街上每碰见一个熟人,便朝我挤眉弄眼,嬉笑异常,我纵然是个榆木疙瘩也要开窍了。
最后我终于拦到一人,还未开口,那人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苏苏啊,想不到你也是个情圣种子啊,还亏你瞒我们这么久。”
我张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哥们大手一挥:“别说了,解释就是掩饰,大哈把你给阿花写情书的事情都告诉大家了。”
再次和大哈联系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了,那时我还在家里打游戏,大哈打电话约我的时候我才刚在屏幕上打出“GG”的字样。
“好啊。”我不动声色的说。
行军打仗,最忌因忿生事,切莫不要打草惊蛇,我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想法是美好的,一见到他,我依然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想要扑了上去。
“且慢。”他急忙阻止我,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阿花的回信,难道你不想先看看嘛?”
皇天在上,若是能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选择先看回信。
其实不用看内容只看那短短的一张纸条,我心里便已明白了七八分,相比起我长篇累牍的情书,她这短短的一张纸条拒绝的很彻底。
而在受此重创之后心如死灰的我,自然只是放了几句狠话,打消了再找大哈麻烦的想法。
大哈后来自己向我坦白,以上种种,皆是策略,唯有先把回信给我,他才有可能保住性命,心机城府如此之深,让我险些以为自己以前那么多年看错了人。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当初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做出公布情书这样泄愤的举动?”
大哈憨憨一笑:“其实当时真的是个意外。”又摸了摸头:“其实当时可能也是喝酒喝多了,脑袋迷迷糊糊的,想着你们俩要是能成,这该是怎样的好事啊,我一激动,就跟大家都说了,没想到这件事没成啊,此事古难全,真的是喝酒误事啊……”
我话未听完,只觉得血往脑袋上涌,依稀听的见大哈在那嚷嚷:“别傻坐啊,来,干杯……”,便“啪”的一声倒在了桌子上……
令我后来颇以为豪壮的是,大哈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坑过我的兄弟,而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我还能如此坚强乐观的活下去。
二
尽管出了这么一档子幺蛾子事,但是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我和阿花的关系并未就此告吹,在之后学校安排的一些任务中,我和阿花意外的分到了一个组,明白机不可失的我自然加紧了攻势,就此,我们的关系反倒有了些拨得云开见月明的意味。
许多人年少的时候,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孩,一半是羞涩作怪,一半是懵懂无知,心事总是羞以启齿,而在这时候,身边有一个能拉你一把的兄弟就显得至为重要了。
作为当时我们班的班长兼死党,阿德颇有古代名将身先士卒的觉悟,在我和阿花的这场拉锯战中,阿德就是一把刺刀,直插敌人心脏,一路上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大有万夫不当之勇。
正当我军前途一片大好之时,毕业分别却又转眼将至,以我与阿花的成绩来判定,就读两所学校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而两所学校相隔几百公里,对于中学生来说,已经不短了。
马后炮而论,有时候每一桩美事,也许就是血一涌一冲动的事,当时的我还太木讷,尚不明白打铁要趁热的道理,明明前方胜利在望,却又突然横亘了一座不可翻越的大山,久攻不下,自己便不由得心灰意冷,疲懒至极了,这摊子事也就就此放下,无疾而终了。
然而,意外总是不期而至,就在我们分别后的两个月左右,有一次和兄弟们谈天论地,聊起了这件事,我照常是唏嘘万千,但阿德的脸却显得有些不正常。
像是下了很久的决心,阿德咬咬牙说:“苏苏啊,跟你说个事,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我当时还没很在意:“啥事啊这么严肃?”
阿德不看我:“其实,当时夏天的时候,我有问过阿花她是否对你有过喜欢……”
他没继续往下说了,但我的心里已经涌出不详的预感了。
阿德后来告诉我,作为夹在我和阿花之间的人,看着我们两的事久久没有下文,其实他心里也很着急,于是,在我最后一次与阿花见面之后,他在网上问阿花:
“小花啊,其实苏苏追你这么久也真的挺不容易的,你有喜欢他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给个准话呗。”
那边阿花过了很久才回信:“有一点。”
马上又是一条信息传过来:“我跟你说你可不要跟别人说,特别是苏苏。”而阿德,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作为一名久经考验的老革命分子,这时的他自然应该赶紧跟组织上联系,制定下一阶段作战计划,争取一鼓作气解放全中国,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阿德脑子短路了。
一方面,人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自己了,实在不忍心欺骗对方,一方面,又是自己的兄弟,意志向来很坚定的他忽然有些摇摆不定,经过深思熟虑,他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等到阿花将走的那天再告诉我。
如果事实真的如计划一般美好,事后我就算对他瞒着我这件事有诸多埋怨,也只能说一笑了之了,当时问题在于,恰恰是在阿花走的前一天,他去赴同学的宴席,喝的不省人事,等到第二天,喝断了片的他自然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了,而我最后的一次机会,也就这样落了空。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则使后人而复哀后人矣。
三
其实事情到这里原本就可以结束了,如此,作为一段记忆封存也未尝不可,只是当时的我正处于最轻狂最冲动的时候,一半是对对方的亏欠,一半是自己的不甘心,我毅然决定去阿花学校再寻一次。
考虑到之前两次的教训,我痛定思痛,决定要选择一个最可靠的战友:大毛。
大毛不喝酒,但是他对我这个说法很不以为然,他一直认为他就是我拉过去的一个垫背,或者说分担费用的。
但是总归,那时的我,背起背包,跨过几百公里,渴望能另寻一个春天。
其实后来事情的经过很简单。
跨上远行的汽车,到了陌生的城市,几经辗转,寻到了阿花的学校。
在学校门口徘徊了又徘徊,踌躇了又踌躇,我鼓起勇气与阿花面对面,结果却发现时过境迁,自己的一腔热血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这件事情后来成为了我最不愿提起的一件事情,年轻人总是将面子看得比较重,除了几个最亲近的人,旁人问起,我也都只是一带而过。
当然有时候,和几个弟兄喝酒的时候,我也会抛开所谓的面子,提起以前的事大吹特吹。
这时候,我首先就会先问大哈:“你说你当时多坑啊?我好好的初恋就这样被你给坑没了,不行,你得我个女朋友。”
大哈埋头喝酒不说话。
我又问阿德:“你说你当时多坑啊?不行,你也得赔我个女朋友。”
阿德也埋头喝酒不说话。
我白了他俩一眼:“真是我好好的一腔诗意喂了狗。”
等到它俩喝的差不多,我又幽幽的问大毛:“人家总说相见不如怀念,你说我当时是不是特挫,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结果被别人几句话给吼回来了”
大毛想了想:“其实也不吧,最起码你当时敢去做了,至少这么一弄,虽然当时难受一些,后来还是要舒坦多了啊。”
又补充道:“你看你,最初连情书都不敢亲手交给别人,到后来,明明就要成功了,却那么缺乏自信,功亏一篑,再到那时候,敢一口气走过几百公里去找人家,进步的多大啊,虽然就事件本身你越过几百公里被人家一句话给吼回来了这件事却是有点挫,但是那些笑话你的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你这个地步呢?”
我瘪了瘪嘴:“其实我当时想法是单纯的,没想到人家反应那么大。”
又想了想:“那你说我之前那几年的表现是不是特别挫,弄得最后这么个下场。”
大毛又说:“那你说你最后如果不去的话,岂不是更挫。”
我顿时想通了:“冲你这句话,当浮饮三大白。”
刚要举杯,却发现旁边的大哈和阿德已经醉的跟个死猪一样。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望着窗外,皓月当空,银波泄地,嘴上突然就哼起了小曲,心里乐了起来:
“醉眼看人间,各个都温柔,杯中尽是侠客冢,我还不想走。
也有人吟阙,也有人歌舞,一腔诗意喂了狗我也不愿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