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 ,风轻云淡;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多少人孜孜以求这种境界,却苦于俗世的缧绁而却步,即便如此,依然还是有人执着而不放弃坚持。
3. 影缘
《查令十字街84号》的台湾译者陈建铭,大概就属这类。他被熟悉的朋友冠以“嗜书瘾君子”,因其后来各种译作中,就含有美版的Biblioholism 《嗜书瘾者》和Love of the books 《藏书之爱》,简直就是自己的自白书。这位译者大概也是个大隐于市的“隐”者,网上介绍寥寥,照片还没那张张印有其大名的各版本的封面书照多,标签也仅有一二:台“诚品书店”店员;专门文字工作者。并没有想象中的“畅销书译者”,“翻译家”等名目,更找不到任何访谈,专稿,也就从几篇序文中,约略能勾勒找出些许轮廓。
“......社会对他的粗浅身份的辨识,是个优美,老英国典雅风味却内向不擅长议价的的绝佳书版美术设计者,但这本《查令十字街84号》却充分暴露了他的原型,他跳出来翻译了,在未有任何出版社约稿,没有任何出版社购买过版权的情况下先译出来了........”(唐诺后序),没有稿约,没有版权,就意味着不能出版,身在出版业的陈建铭怎能不知,是多么深的爱促使他更弦易张,投身译届?用他自己的话说,竟是被逼,为了“赎罪”,缘起也是一部电影。
这部温情书信的电影版当年被引进时,竟被译作《迷阵血影》(爱玛,恐怖片啊),且影片对白译的驴唇不对马嘴,让这位英文原著的忠粉冷汗直流,如坐针毡。作为语言同道,对此我深有同感,有时看到一部字幕翻译粗劣的影片,不仅生气,还直犯尴尬癌,恨不能自己一点也不懂英语,只跟字幕,虽会满腹狐疑,说不定还能象其他观影者那样评价为这就是外国片的特点—“乱”,或者煞有介事地冠以什么“意识流”,“蒙太奇”等高大上的评论也未可知。
真爱无限啊!因为真爱,这位忠粉才发自内心地想将这部已风靡西方30余年(70年版)的小书的真实面貌分享给读者。其实之前,他曾稿约过另一位台湾女作家来翻译。这位作家曾在海莲·汉芙生前时采访过她,并首次将这本书介绍给华语届。然二人都终因对原作的挚爱,惮于破坏其美,搁置作罢,不想这劣质的电影对白,竟促成了他“赎罪心里”下的中译本的诞生。
看这影片片头的剧照,看不出港台这部是哪年哪版的电影。读完原作,掩卷回味,我很有重温当年电影的冲动,当然是最有名的87年好莱坞版。意外的是,竟搜到了一个BBC版,好!英美各有一版,而且是更早的75年出品,意外搜到的这部70分钟的影片,以及随后的好奇观看,又刷新了我对这部小书的重新认识。
BBC这版是全英文字幕,估计看的人不多(几乎没有多少弹幕),而没读过原文的人看了大概也会无感。秉承英国人一贯严谨,内敛,谦逊的作派,影片将整本书一字不拉,一字不改地上演了一遍。伴随着男女主人公的画外音,那一来一往的信件娓娓道来,画面上是伦敦马克书店里忙碌的生活,纽约公寓里女作家进进出出的身影。所有书信中提及的细节都有展现。刚刚读罢,还记忆犹新的英文原文,竟然有人再读一遍给你,并且图文并貌,那种熟悉的呼应感,太妙。
而更奇特的是另一种感觉—— 震撼。从未想到这样一个人间温情的故事竟会如此呈现。1949至1969年跨度二十年的通信,擅长记录片的BBC竟将其“置身”于“时代洪流”,这些往来信件,为其做背景的竟是“.....英王驾崩,女王登基,美苏破冰,“甲壳虫”访美,肯尼迪遇刺,杰奎琳扶丧,太空登月.....”(原谅我对黑白历史镜头的痴迷和与之相反的拙劣的截屏术),珍贵的历史瞬间不一而足,丘吉尔,艾森豪威尔,水门尼克松,海明威,洋基队,越战,嬉皮士...... 徜徉在BBC版《查令十字街84号》所营造的影片氛围,我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词“Current of Time”(岁月之河)。这些珍贵的历史瞬间巧妙地融合在“书痴”故事中,倒并不显得很突兀(原书信对部分事件偶有提及),虽然弱化了对原书人物的细致刻画,但却是非常非常的“BBC”。
一位对英国古典文学痴迷的美国女作家,远隔重洋,求书英伦,这故事本身就是对古老“日不落”帝国往昔的致敬,唤起了英国重振雄风,对加深与其曾经的殖民附属地之间的密联系作出回应,BBC的影片大有宣传之意,但也不得不感谢这本小小的书信集带来的机缘巧合和以及它曾在英伦造成的一时轰动。
据说后来本书还被改编成了伦敦的舞台剧,并久演不衰,至今成保留剧目。而六年后,好莱坞版电影上映。
安东尼·霍普金斯等老戏骨的加入,让这个故事重新熠熠生辉,电影一改BBC版的“流水式”,“朗读式”,在剧情上下功夫,让这本书信集既不失本色和细节,又符合电影场景的表达,并有争议地将淡淡的情愫更细腻地融入。
这本书在中国大陆的再次突然火爆,据说是因为前不久的影片《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一个以此书为契机的中国故事。这个“貂”续的究竟好不好,没看影片不敢妄评,但豆瓣的评分并不高,评论也是槽点满满,说它大有借第一集《北京遇上西雅图》蹭热度之嫌(这次和这两个城市毫无关系)。有粉丝认为影片太矫情,简直是对原书的亵渎。我只看过这个系列影片的第一集,暂不论剧情(原谅我的代沟), 男女主角的颜值和文艺范儿还是值得肯定的。至少,它现在能让年轻人重拾原书(包括我病中无聊跟风来读),去追寻这样一个故事,让人类的美好情感得以传播和延续,也算是功德一件。
4. 情缘
走出影院,重溯此书的年轻读者,读完这本被新片奉为经典的小书后,常常很有疑惑,特别对书的腰封上的“书缘·情缘”的提法很颇不以为然,不就是买家卖家,求书买书的业务咨询嘛,不就是絮絮叨叨,家长里短的生活琐事嘛,全书只字未涉一个“爱”,至多算作友谊嘛,况且其他店员,甚至弗兰克的妻子都和海莲保持通信,怎么就看出海莲和弗兰克有“情缘”?难道仅凭弗兰克之妻在其死后,致信海莲,深情回忆:“....我过去一来一直对您心存嫉妒,他生前如此爱读您的来信,而你们俩似乎有许多共通点....”这也太牵强了吧?《知乎》上有年轻人甚至斥这些为推销图书,吸引眼球的商业噱头。弗兰克和海莲到底有没有情?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呢?
高山流水,伯牙摔琴,惺惺相惜,“understand me"难道不是感情的最高境界?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着更进一层的“itamacy"(亲密感),无关风月,虽未谋面,而你不觉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读原文与译文有不一样的感觉,原文“淡”而译文“烈”,“烈”在海莲这个人物鲜明的个性跃然纸上,嬉笑怒骂,鲜活生动,这正是汉语入木三分的超丰富表达所致,而恰是这样的“烈”反倒盖过了两人之间的情感流动,译者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含蓄这一点,似不愿过多去“诠释”和“解读”这种流动,也许期待读者自己去体会。
译文中弗兰克未吐一字“爱”,但实际上英文中弗兰克的最后一封信,也就是去世前的两月,他们事隔三年后再联系时,信的结尾是“Love , Frank”。
“亲爱的”(Dear), “爱你的”(Love yours) 这些亲密的称呼在英文信的抬头和落款中司空见惯,店里的女孩子给海莲写信也常用,可谦谦君子的落款基本上都是彬彬有礼的“Sincerely, Frank”,Faithfully, Frank”或者“ best wish to you" 或含蓄的“ love from us all"。唯有这最后一封,有所不同,涵义丰富而不失礼节。
当时海莲忙于撰写儿童版美国历史,索书一度中断,三年后联系为朋友购书作生日礼物,提笔就是“ Still alive, are we?”没有抬头,没有客套,三年音讯隔绝的疏离丝毫不见,似远方有人随时倾听。而对方的落款“ love”更似期待良久,千言万语,欲说还休。译者对这个字的处理是“想念你”。
"A big love affair that began in a little bookstore" 。海报给出了电影的诠释和定位,影片也以其特有的方式展现出丝丝情愫:沙鸥翔集的海滩,身着灰色风衣的弗兰克,坐在海滩长椅上,手持一页薄薄的短笺,若有所思,凝神远方;书店里,正在忙碌的弗兰克会突然驻足,留心一位浏览书架的美国女客,眼神似有期待;节日里,电视里“纽约花车游行”的直播前,会掠过弗兰克一双搜寻的眼。
而纽约公寓里,劈劈啪啪的打字机上,海莲开始着各式各样的信的抬头:Gentleman, Frank, Hey,Frankie(昵称), Sloth 树獭,( 意懒蛋) ,Well,有时干脆什么称呼也没有,一行大写的牢骚,随意的似在对身边人抱怨;生活失意或遭人误解时,也会在夜深人静,斟一杯酒,凭空呢喃:“ Frankie, you are the only soul alive who understand me ! ”
......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
海莲·汉芙并不是个成功的作家,电视脚本,儿童读物,都成了边缘化的作品,而唯这部《查令十字街84号》成了传世之作,因为它不是“写”成的书,它是真实的生活,因为真实,所以没有矫饰,因为真实,所以打动人。
“我刻意做了极小的更动。除了让它更能适应中文环境外;我私下盼望这个须臾的“失真”也能转而成为让中文版的读者们动心发愿去读“货真价实的”汉芙原文的伏笔......”谦逊的自我注解,也许体现了译者的良苦用心和对原书原文深深的爱。
岁月流逝,物是人非,书店已无,但查令十字街永远在那儿,就如人类美好的情愫永远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