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经中的《出埃及记》是一部充满了象征意义的书卷。第一次研读时，我如此惊讶于那些比比皆是的相似。我曾在世界的职场上挣扎服苦，虚空如为埃及法老建造积货城；我的生命在十字架被救赎，如同那夜在逾越节羔羊宝血的遮蔽下不再惊惧于天使闪电般的击杀；我仍在信心之路上徘徊、跌倒，如同那一代民在五大旷野中漂流、发怨言……带领我研读的牧师说：当你读懂《出埃及记》，你就读懂了人生。
我记得《出埃及记》中许多经典的场面：婴儿被放在蒲草篮里顺着尼罗河漂流，被法老女儿捡起；长大后的摩西举杖，神迹纷至沓来；过红海时一群老幼妇孺履干地，另一群军队马兵被呼啸淹没；西奈山上四十昼夜的领受十诫背后，是山下铸成的金牛犊……然而，我却对后半部分描述会幕和祭祀的内容屡屡失去耐性，根本抓不住这些冗长细节在说什么，更不要提从中读懂什么人生。
去年我去以色列旅游，所去之处到处见到大大小小的会幕，有亭纳国家公园里一比一的仿真会幕、撒玛利亚人小村庄的会自动喷火喷水的会幕、示罗遗址里令人惊艳的3D灯光会幕，圣殿研究所里精美的会幕内部结构展示……以色列人对会幕和圣殿文化的痴迷，促使我再读《出埃及记》中会幕的部分，竟也开始觉得饶有趣味。
会幕又称为帐幕，它其实就是旷野里的帐棚。会幕的设计师是神，只是借着人手完成建造，“摩西将要造帐幕的时候，神警戒他说：‘你要谨慎，做各样的物件都要照着在山上指示你的样式。’”（来8:5）会幕的居住者也是神，《出埃及记》的25章8节说：“又当为我造圣所，使我可以住在他们中间”。会幕是神的“会客厅”，是百姓来敬拜神、与神相会的地方。会幕内部分为外院、圣所和至圣所几个部分。普通的老百姓可以借着日常的祭祀活动，进入外院，圣所只有祭司可以进去，至圣所这最为神圣的地方大祭司一年才可以进去一次。圣洁的神如何与有罪的人同住呢？便是借着各样赎罪的祭礼，使人能够来到神的面前。这便产生了初读时令人头大的种种会幕制作的细节和祭祀仪式。
搞清了建造会幕的缘由，我开始感到不可思议——造天地万物的神，竟对人说：“请你为我造一个家！”上帝这不是第一次做设计师了，之前的挪亚方舟，也是祂独特的设计，然而，那是他专门为人和动物准备的末世洪水中的庇护所。而这一次，他要建造一个家，为了与刚离开埃及、回到他怀抱的孩子们住在一起，让他们能认识他。那是在一无所有的旷野，脱离了一切的属世的文化，单单只有他和以色列人的一段同行。西奈旷野上的会幕，被以色列各支派层层叠叠的帐棚包围，圣洁的神来到这群刚刚认识他的人民中间，渴望着与他们一起同住、同行。
想象着，在那日炎、夜凉的旷野，时而是云彩在帐幕以上将日光的清热遮蔽，时而是火光将入骨的寒和觊觎的兽驱走，每一个以色列的孩子，只要将头伸出自己的帐棚，就会见到会幕上高耸的云柱火柱，不管在外跑得多远，只要看到云柱火柱，就有了回家的方向。
摩西原原本本按照启示把神的会幕蓝图记载在《出埃及记》后半部分，那些繁琐的细节，读来让人昏昏欲睡，却是一千五百年来犹太人身体力行的绵长而神圣的传统。起先，摩西在西奈旷野建立会幕，后来到了迦南地，会幕屹立于示罗四百年，再后来就是大卫和所罗门修建的耶路撒冷第一圣殿，然后是波斯帝国时代重建的第二圣殿。在第二圣殿被毁之前，以色列整个民族与会幕相依相存、息息相关，会幕是神的居所，十二支派环绕而居，借着祭祀除罪亲近神。虽然历史浮沉，会幕和圣殿经历过被玷污、被毁坏、被重建，但最终，那段神住在他的子民中的历史被丰富而完整地记述下来，连同历史的教训深深铭刻在以色列人心中。
今天的以色列，昔日的祭祀活动无法举行，皆因圣殿遗址已经被深藏在圆顶清真寺的地土之下。耶路撒冷的哭墙展露出昔日圣殿护墙的一段，如同向整个世界露出他们民族身上最深重的伤疤。虔诚的犹太教徒每日会去触摸这历史的一角，如同触碰到神的神圣衣襟。以色列人仍然会庆祝当初因会幕而来的住棚节，住进临时搭建的帐棚中七日，纪念那段旷野旅居的日子。他们热烈地渴望着第三圣殿的重建，用最好的精金和香柏木复原着会幕中的灯台、陈设饼桌，搜寻着失落的约柜和红母牛……因为这圣殿所代表的神的会幕，是他们民族的精神所依、灵魂家园所在，他们哀哭着、企盼着——那曾经与神同住、与神同行的美好……
《创世记》的结尾，以约瑟的棺木停在埃及画上休止符，象征人类最悲情的哀歌：起初人在乐园，最终人在棺墓。离开乐园的人，在世上的命运终究只是棺墓。中文的“墓”字，青草萋萋，一抔黄土，颇能表达这样的悲凉和孤单。
《出埃及记》的第一句话是：“以色列众子，各带家眷，和雅各一同来到埃及。他们的名字记在下面。”尾句是：“日间，耶和华的云彩是在帐幕以上；夜间，云中有火，在以色列全家的眼前。在他们所行的路上都是这样。”
起初人在埃及，最终人在帐幕。命运的变奏如马克西姆的同名钢琴曲般响起，悲壮中带着激昂和安慰。虽一生羁于旷野，但如中文“幕”字所示：草野之间，帷幔之中，多了神圣者的同在。
一头一尾两句话中，有同一群人：以色列的众子、以色列的全家。这是一群神在创世以前就认得、拣选、呼召的人。
起初，这群人去到世界里逃荒；最终，这群人在帐幕里与神在云柱火柱中同行。
起初，这群人是离乡背井的孩子；最终，这群人成了他所爱的日夜陪伴的家人。
我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会幕，就是神要在人中建立一个家，一个在世却不属这世界的平安之处。
卢云在他的名作《浪子回头》中提到两句对他影响极深的经文，耶稣说：“爱我的人必遵守我的诫命，我父也必爱他，我们要到他那里，以他为家。”（约14：23）他深深为之感动：“我是神的家啊！”继而，他看到神从亘古以来借着耶稣之口发出的邀约：“以我为家，正如我以你为家。”（约15：4）
因为爱，神要以我们为他的家，也盼望我们能够以他为家。
史蒂芬.霍金说：“如果宇宙不是你所爱之人的家，那它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他是否知道，宇宙中那只创造穹苍的手，早已温柔地向脆弱渺小的我们发出了这份神圣而谦卑的邀约。
来，以我为家！
恍然间，我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