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1日

望门投止思张俭

钩党诛尽丧元气

汉桓帝末年的“党人”株连，致使以东汉第三对“李、杜”为首的清官名士，受尽冤害，历史上称为“钩党”。钩是钩连，是株连的另一说法。他们得到窦武的营救，总算有惊无险，逃脱大难。正派人越是受迫害，威信反而越高。从几件事例中就可看出来。

“李、杜”等人被关押之后，各地牵连下狱的有好几百人。可是，平原郡太守史弼竟然在他的辖区内抓不出一个“钩党”。【167.5初，诏书下举钩党，〔賢曰：鉤，謂相連也〕郡国所奏相连及者，多至百数，唯平原相史弼独无所上。】

朝廷不断派使臣来催逼：有些主管官吏的头发被剃光了，这是受“髠”刑；有些人挨鞭杖，这是受“笞”刑。使臣坐在旅馆，大发脾气：“青州六个郡，五个有钩党，你平原郡就那么干净？”【167.5诏书前后迫切州郡，髡笞掾史，从事坐传舍责曰：“诏书疾恶党人，旨意恳恻。青州六郡，其五有党，平原何治而得独无？”】

史弼实在被逼烦了，找到使者，当面驳斥：“古人治理天下，划分疆界，是因为水土不同，风俗各异。别的郡有钩党，平原郡就非有不可吗？没有就不行么？有人只看上司的脸色，诬害良民，滥施刑罚，硬要抓出钩党来，那好，我们平原郡的人，家家户户算钩党，我也算上去！”【167.5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画界分境，水土异齐，风俗不同。它郡自有，平原自无，胡可相比！若承望上司，诬陷良善，淫刑滥罚，以逞非理，则平原之人，户可为党。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

使者大怒，把郡里的官吏全部关进监狱，上书皇帝，要求严惩太守。幸而党祸不久解除，史弼只被扣发一年薪棒了事。至此，平原郡的人才得以免除灾难。【167.5从事大怒，即收郡僚职送狱，遂举奏弼。会党禁中解，弼以俸赎罪。所脱者甚众。】

事情巧得很，汉桓帝在夏天放出钩党，冬天就死了。十二岁的刘宏继承帝位，历史上称为汉灵帝。窦皇后变成窦太后，和父亲窦武一起执掌国政。

窦武当大将军，陈蕃当太尉，李膺、杜密等钩党中坚人物都参与朝政，时局不觉焕然一新。【168.8初，窦太后之立也，陈蕃有力焉。及临朝，政无大上，皆委于蕃。蕃崐与窦武同心戮力，以奖王室，徵天下名贤李膺、杜密、尹勋、刘瑜等，皆列于朝廷，与共参政事。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颈想望太平。】

但是，宦官的势力也很大，中常侍曹节、王甫和灵帝的乳母赵娆等人，干涉政事，飞扬跋扈。【168.8而帝乳母赵娆及诸女尚书，旦夕在太后侧，中常侍曹节、王甫等共相朋结，谄事太后，太后信之，数出诏命，有所封拜。】

窦武等人制定了围捕宦官的计划，【168.8蕃、武疾之，尝共会朝堂，蕃私谓武曰：“曹节、王甫等，自先帝时操弄国 权，浊乱海内，今不诛之，后必难图。”武深然之。蕃大喜，以手推席而起。武于是引同志尚书令尹勋等共定计策。】

不料被人盗走，宦官们先发制人，带兵攻击党人，窦武仓促迎战，但皇家卫队平时就害怕太监，曹节和王甫又大声呼叫：“你们是皇帝的卫士，窦武造反了，赶快投降，先降的有赏！”【168.9甫兵渐盛，使其士大呼武军曰：“窦武反，汝皆禁兵，当宿卫宫省，何故随反者乎！先降有赏！”】

卫队很快溃散，窦武在包围中被迫自杀了。【168.9武、绍走，诸军追围之，皆自杀，枭首雒阳都亭】

陈蕃经过反抗，力量不济，被黄门骑士抓住，一面踢，一面骂：“老妖精，你还能杀我们的人，夺我们的权么？”陈蕃当场就被杀死了。【168.9使剑士收蕃，蕃拔剑叱甫，辞色逾厉。遂执蕃，送北寺狱。黄门从官驺蹋蕃曰：“死老魅！〔物老而能為精怪，曰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稟，給也。假，借也。谓俸给及借贷〕即日，杀之。】【〔陈蕃此人很早就出现在人教版的中学语文教科书里，大概是这样一个故事：《后汉书·陈王列传》陈蕃字仲举，汝南平舆人也。祖河东太守。蕃年十年，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父友同郡薛勤来候之，谓蕃曰：「孺子何不洒埽以待宾客？」蕃曰：「大丈夫处世，当埽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

接着，窦太后被迁到南宫，软禁起来。窦武的家属流放日南，即今天的越南广治一带。凡是陈蕃、窦武所任用的人全部撤职，亲戚宾客尽数诛死。【168.9迁皇太后于南宫，徙武家属于日南；自公卿以下尝为蕃、武所举者及门生故吏，皆免官禁锢。】

经过这次打击，正气扫荡殆尽，宦官更加猖狂，每次传下诏书，都要申明禁止钩党活动。

侯览特别憎恨张俭。张俭的同乡朱并，是个奸邪小人，很想混入党人里头沾光，张俭不愿理睬。【169.9侯览怨张俭尤甚，览乡人朱并素佞邪，为俭所弃】

朱并于是仰承侯览的鼻息，控告张俭组织“党部”，打算谋叛。朝廷下令重新逮捕。【169.9承览意指，上书告俭与同乡二十四人别相署号，共为部党，图危社稷，而俭为之魁。】

曹节也抓住机会，示意同伙上书，说李膺、杜密、范湾等人要造反。【169.9诏刊章捕俭等。冬，十月，大长秋曹节因此讽有司奏“诸钩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寓、荀翌、翟超、刘儒、范滂等，请下州郡考治。”】

十四岁的灵帝召见曹节，问他：“钩党是什么呢？”【169.9是时上年十四，问节等曰：“何以为钩党？”】

曹节说：“钩党就是党人。”【169.9对曰：“钩党者，即党人也。”】

皇帝又问：“党人干了什么坏事，非杀不可呢？”【169.9上曰：“党人何用为恶而欲诛之邪？”】

“互相吹捧，图谋不轨。”【169.9对曰：“皆相举群辈，欲为不轨。”】

“不轨又是干什么？”【169.9上曰：“不轨欲如何？”】

“要夺刘家的江山！”【169.9对曰：“欲图社稷。”】

灵帝听了，才批示抓人。又一场大规模的政治逮捕开始了。朋友们催促李膺：“赶快逃走吧！”【169.9上乃可其奏。或谓李膺曰：“可去矣！”】

李膺很沉痛：“做事不怕困难，有罪不逃避处罚，是做人臣的本分。我六十岁了，生死由命，逃到哪儿去呢？”随即被投入监狱，在拷问折磨中很快惨死了。他的门生部属也都被关押起来。【169.9对曰：“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乃诣诏狱，考死；门生故吏并被禁锢。】

汝南郡的督邮吴导，受命抓捕范滂。他到达范滂家乡，住在旅舍，关紧门，捧着诏令，伏在床上整天悲哭，地方当局不晓得是何原因。【169.9汝南督邮吴导受诏捕范滂，至征羌，抱诏书闭传舍，伏床而泣，一县不知所为。】

范滂得到消息，说：“一定是为我的事。”当即投入监牢。【169.9滂闻之曰：“必为我也。”即自诣狱。】

县长郭挥大为惊讶，马上接见范滂，解掉自己身上的印缓，拉着他的手道：“快逃吧，我跟你一起走。天下如此之大，先生何必自投罗网呢？”【169.9县令郭揖大惊，出，解印绶，引与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为在此！”】

范滂极为感动：“受死能免除地方的祸患，如何不去死呢？我也不能连累县尊啊。再说，让老母亲为儿子的事而流离失所，哪里是人子的本分？”【169.9滂曰：“滂死则祸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离乎！”】

他跪着向母亲诀别：“二弟很孝顺，可以奉养您的；我和父亲在黄泉相会，也是各得其所。母亲千万不要为儿子悲伤。”【169.9其母就与之诀，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养。滂从龙舒君归黄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龙舒君者，滂父龙舒侯相显也。】

母亲擦干泪水，拉住儿子的手，劝慰道：“你能跟李膺、杜密死在一起，又有什么遗恨呢？有了高名，还想长寿，两样能兼得么？”【169.9母曰：“汝今得与李、杜齐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复求寿考，可兼得乎！”】

空名范滂听清了母亲的教训，然后辞别，母亲回头看看儿子，无限沉痛地说：“孩子，我想教你作恶吧，恶是作不得的；教你行善吧，可你从来就没有做过坏事，还用得着专门教你吗？”【169.9滂跪受教，再拜而辞。顾其子曰：“吾欲使汝为恶，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沿途送行的人听了，无不痛哭失声。【169.9行路闻之，莫不流涕。】

这是对党人的第二次打击。重要人物死了一百多，他们的妻儿子女也都流放边塞。国内的英雄豪杰，有声望的士大夫知识分子，全被株连成钩党。【169.9凡党人死者百馀人，妻子皆徙边，天下豪桀及儒学有行义者，宦官一切指为党人】

也有因为泄私怠报仇而附带拉进来的，甚至还有不知道钩党是怎么回事的人也成了党人。遭误会而没有请客送礼的，也抓到监狱，受尽毒刑。就这样诛死、流放、废弃和禁锢的官员名士，又有七百多人。【169.9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眦之忿，滥入党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尝交关，亦离祸毒，其死、徙、废、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眼见这般惨象，禁不住号啕痛哭：“社会的精华都完了，国家还能不亡么？百姓的希望在哪儿啊？”【169.9郭泰闻党人已死，私为之恸曰：“《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汉室灭矣，但未知‘瞻乌爰止，于谁之屋’耳！”】

百姓的希望还在百姓中间。

张俭在被追捕中日夜奔逃，情况危急，来不及考虑，看到人户就敲门，要饭吃，求寄宿，“望门投止”，无不受到热情接待，为掩护他，人们都甘愿冒倾家荡产遭诛杀的危险。【169.9张俭亡命困迫，望门投止，〔望門而投之，以求止舍，困急之甚也。〕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

张俭几经转折，流亡到东莱郡，就是今天山东半岛的尖端，住在朋友李笃家里。【169.9后流转东莱，止李笃家。】

外黄县令毛钦带着武器来了，李笃请他坐下，主动提出问题：“县尊大约是为寻找张俭来的。他是通缉罪犯，我哪敢收留？不过，他若真在这里，你愿抓他请功吗？他是当代名士呢。”【169.9外黄令毛钦操兵到门，笃引钦就席曰：“张俭负罪亡命，笃岂得藏之！若审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宁宜执之乎！”】

毛钦站起身来，激动地说：“蘧伯玉希望人人都是君子，先生为何要独占仁义？”【169.9钦因起抚笃曰：“蘧伯玉耻独为君子，足下如何专取仁义！”】

李笃笑了：“那好，我就分给你一半吧。”毛钦心中有数，很受感动，没说二话就走了。【169.9笃曰：“今欲分之，明廷载半去矣。”钦叹息而去。】

李笃领着张俭，经过北海国，进入渔阳郡，逃出塞外。一千多里路，沿途几十个县，由于收留过张俭，好几百家受到株连，亲戚宗族尽遭诛杀；又因互相牵扯，关入监牢的成千成万，好多个郡县变得路断人稀，一片惨象。【169.9笃导俭经北海戏子然家，〔戲，姓譜：伏戲氏之後。〕遂入渔阳出塞。其所经历，伏重诛者以十数，连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亲并皆殄灭，郡县为之残破。】

张俭是鲁国孔褒的朋友，逃到他家，孔褒不在，弟弟孔融才十六岁，马上将他藏起。【169.9俭与鲁国孔褒有旧，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

很快又被发现，张俭先逃了一步，没被抓住。孔家兄弟却被送进了大牢。该谁抵罪才合适呢？弟弟说：“这事由我一手处理的，当然该我抵罪。”【169.9后事泄，俭得亡走，国相收褒、融送狱，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

兄长说：“张俭是来找我的，弟弟毫无责任。”【169.9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

狱吏问他们的母亲：“到底该谁负责？”母亲答道：“家事要问家长，我这个家长应该受处罚。”神死，一家人争着求死，郡县官吏判决不下，报告上级，朝廷诏书下来，要哥哥顶罪受诛了。【169.9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

司马光就“钩党”株连的事评议说：“党人生在混乱末世，本来不在其位，偏要四处奔走，想凭几张空嘴，改变污浊的社会，这好比逗擦毒蛇的脑袋，搔抓猛虎的屁股，怎能不演成悲剧？”【169.9臣光曰：党人生昏乱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横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浊扬清，撩虺蛇之头，践虎狼之属，以至身被淫刑，祸及朋友，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

到底司马光说得对不对呢？倒是值得认真思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