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暮色四合,郊区蜿蜒的盘山道上缓缓行驶着一辆出租车,路两旁是一棵棵繁茂的大树,除了车灯前的那一抹淡白,一切都被浓墨重重的黑夜笼罩着。车到山顶,车里已经没有客人了,他独自下了车,走到车后备箱,打开拿出了一把吉他。
他走到一块平滑的岩石上,坐下,兀自弹起琴来。
吉他,唱着哀伤的歌,那种无人可了解的孤独、失落,哀伤和疼痛,都在琴音里得到淋漓的宣泄……
子期死后,他原本是砸了琴不再弹了的,是那个叫“顾神仙”的算命先生,神神秘秘地说子期投生到了另一个世界,只要按照他教的方法做,就可以和子期再见一面,这燃起了他的希望,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夜晚,“顾神仙”把他带到一片湖边,据说这是连接子期所在的那个世界的通道,湖水在月光下闪着绿莹莹的光,他默念着“顾神仙”教给他的咒语,慢慢步入湖水中,水漫过他全身,他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就到了一座陌生的现代城市。为了生存,他学会了开出租车。为了找子期,他买了一把吉他,夜夜来这里弹琴。
他想:“没有了凤尾寒琴,子期能找到我吗?”
那个和子期相遇的夜晚,依旧那么清晰地浮现于眼前。
那是中秋之夜,他乘的船遇到了大雨,狂风浪涌,只好泊在山崖下。不久风平浪静,乌云消散,一轮明月出现,照得天地之间熠熠生辉。他一时兴起,把随身带的凤尾寒琴取出,正弹得专注,突然感到琴弦上有异样的颤动。走出船外,他看见岸上树林边赫然坐着一个人,一身樵夫打扮,静静地凝神听着。看到他,便微笑站起身来。
他请樵夫上船,继续弹他的琴,樵夫笑了,说:“我看到一座雄伟而庄严、高耸入云的高山!”他诧异,连忙改换了曲调,想试他能否再听得出来,没多久,樵夫发话了:“我看到滚滚的江水,波澜聚集,宽广浩荡,波涛如万马奔腾,涌向前方!”
仅两句就说到了他的心事,他内心狂喜,激动万分地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我的知音,不知贤士大名?”樵夫作揖答道:“姓钟,字子期。”他拱手道:“钟子期先生!”两人把酒畅谈,又互相约定,明年的此时,于此地再聚。没想到子期不久就病故了,这一面竟是永别。
月慢慢升高了,他的琴声渐渐低沉下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这偏僻的高山会有谁来呢?我应该回到市里去找,兴许……不,子期说过他爱僻静,所以夜晚出来砍柴,还可欣赏月色。今天就是中秋之夜,我们约定见面的日子,他如果还记得这个约定……”正想到这,他的琴弦又有了那种熟悉的异样的颤动,莫非——他惊喜地抬头,看到对面树丛中隐隐约约走上来一个人,月色下看得不真切,待到走近了,才看到那人背上背着一个包,也许是被他的琴声吸引来的,那人一步一步走近,他看清了那人的脸:黑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刀削一样的轮廓分明的脸……太像了,简直就是子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不禁失声叫道:“子期!”
那人愣了一下,终于微笑起来,“子期是你的朋友吗?可惜我不认识你啊!”
希望之火刚燃起来又被当头浇灭,他低垂着头,似乎再也没有勇气弹一个音符。那人看出了他的沮丧,急忙说:“兄弟,我觉得你的琴弹得真不赖!为啥要在这偏僻的地方弹琴呢?你应该到人多的地方去,或者到酒吧驻场,别浪费了这才华!”
他愤怒地咆哮道:“只有子期能听懂我的琴,你明白吗?我是不会为那些不懂我琴声的人弹琴的!”
“好吧,兄弟!”那人把背着的包卸下,从里面拿出一个摄影机,一个三脚架,“我是一个报社的摄影师,今晚本是想拍几张中秋月的照片的,不如我也给你拍几张照片,再录一段你弹琴的视频,在我们报社的公众号上发表,也许会让你的朋友尽快找到你。”
不久,他弹琴的视频就传遍了朋友圈,很多人听到他的琴声,被感动得流泪,他们评价说:“好久没听到这么感动人心的琴声了!”他也不再开出租,有唱片公司和他签了合同,他们说服他的理由,依旧是这样做可以找到子期。
他的琴声,走进了越来越多人的心里,他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和子期见面,也许明天,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人,听说那人辞去了工作,背起行囊,去环游世界了。在机场登记处,办登机手续的小姐看到那人递上来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写的是——“钟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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