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桃花
陌上桃花开,斯人颜如玉。
本该是出行踏青,游山玩水的好时节,她却站在一株桃树之下,捏着半枝残花,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是谁伤了她的心?
“桃花,你已等我很久了?”青衣少年从远方跑来,看他样子不过十六、七岁,腰间配长剑一柄,右肩携包裹一只,是出行的打扮。
桃花眼见得少年的身影,皱着的眉似水墨般晕开,双目含情,嘴角轻扬,微风拂过,洒落一地花瓣。
“你来了。”她轻声地说道。
少年气喘吁吁,额头汗渍点点,桃花掏出一只白色的锦帕,覆在了少年额间。
“你看你,性子还是这么急。”
少年看着她温柔的烟波,嘿嘿一笑。
“来,今天天色正好,我带你到这山上好好走走。”少年这般说道。
他们在山林中飞奔,他们跳,他们喊,他们拥抱、亲吻,仿佛要把所有的时光都用来欢愉。
欢愉是短暂的。
夕阳无限好,他们依偎在山顶,山风猎猎,他们的心中只有平静。
良久,少年开口道:“我得走了。”
“这么快?”桃花轻声问道,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温柔,那么轻,轻到少年不忍心往下说。
“是的,我答应了阿伟,一定要去找他,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你…你非去不可么?”
“非去不可。”
“为了我…你也不能留下来?”这句话在她心里排演了无数遍,可最终,她还是没问出口,她不想让他为难。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这般问道。
“一年、三年、或是五年?”他犹豫着,“不,不会,最多三年,三年,我一定能够扬名立万,成为大侠,到时候我就回来娶你!”
“三年,听起来好久好久。”
“不会很久,桃花,你相信我,等我功成名就,你爹就不会再阻挠我们,那时候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起,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她终于笑了:“是啊,只要永远在一起,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那我在这里等你。”她说道。
少年去了,夕阳沉进了西山。
第一章 师兄
“啊!”他从梦中惊醒,后背一阵冰凉。最近,他总是做一样的梦,梦里,有个女孩站在一株桃树之下,叫着他的名字,他走过去,却看不清女孩的面容。等他终于看清,梦就醒了。
女孩非鬼,长得也不可怖,但他仍然缕缕被“惊”。
他知道原因。
这已是他离家的第五个年头,当初以为三年便能在江湖上出人头地,成为人人敬仰的大侠,五年过去了,他仍是一个小喽啰。
他的大师兄,他唤作阿伟,是他小时候的玩伴,当初跟了他,加入了这个叫做钩狮帮的门派。一年前,前大师兄在一场战役中身亡,他们俩奋勇杀敌,机缘巧合之下,阿伟救了掌门,成为了新的大师兄,他也从记名弟子成为了入门弟子。
半月之前,江湖传闻,泰山有异宝现世,顿时江湖大乱,人人趋而寻之。钩狮派虽是一小派,师父却在阿伟的劝说之下,也带领了一群人,朝着泰山奔去。此时,他们就在泰山百里之外的一荒山破庙之中。
月光倾泻在石板之上,山风起了,带来了些许寒意,也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起身关门,来到门前,却听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谁这么晚还在外面?他惊疑。
月光下,赫然可见阿伟和师父一起,在隐秘的灌木丛中商量着什么。
阿伟道:“师父,此次前去泰山寻宝,以我们帮的实力,得到宝物的机会绝对不大,所以我们要想些法子。”
师父:“你有何意见,但说无妨。”
阿伟:“此次江湖人士众多,不仅会有正道人士,魔教亦会派人前往。而且距泰山越近,正邪之间的冲突必会更加厉害,我们帮实力虽一般,但胜在团结,对付一般的魔教宵小问题理应不大。”
师父:“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夺宝,专门对付一些魔教小人?”
阿伟:“师父高见,正是如此。”
师父:“那万一我们惹到不该惹的人,如何是好?万一我们杀的魔教之人无甚利益可得,岂不是白费心力?”
阿伟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也不知写着什么,阿伟道:“师父,这张纸上写着我们能对付的魔教帮派,以及他们此次可能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他们身上带着的名兵秘籍,只要我们按照这张纸,定能有所收获。”
师父接过那张纸,惊疑不定:“这张纸,你是从何处得来?”
阿伟低声,靠近师父耳边说了几句,师父终于放下了顾虑,喜笑颜开。
“好,就照你说的办!”
阿伟接着道:“师父,只是几个师兄那边,您看……”
“什么师兄,你现在是大师兄,他们都是你的师弟,回头我吩咐下去,他们不敢不听你的。正好,我这里也有一本本门的独门绝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交给你,现在你拿去吧。”这般说着,师父将一本秘籍递给了阿伟。
阿伟喜不自胜,连声说着“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夜色渐浓,他站在林子中,看着远处的两人,愈发觉得冷了。
阿伟的确是他最好的朋友,准确说来,是他最好的兄弟。
他们在同一个村子里长大,都是孤儿,都有着大侠梦,人生的前十五年,他们的命运息息相关,谁也少不了谁。
直到某天,阿伟跟他说,他遇见了一个大侠,愿意教他功夫,他要跟着大侠去行侠仗义,劫富济贫。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大侠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需要一个跟班使唤。
当时意气风发的阿伟还是去了,一去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后来阿伟回来,叫他一起出去闯荡,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的确也需要名声,便去了。
一去五年,在这个人丁凋敝的破门派当了五年的小喽啰。
当然,阿伟现在得志了,成为了大师兄,那个大侠梦离他又近了一些。
但他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些不舒服,来自一个秘密。
翌日,师父果然下令,让他们一行人改变策略与目标,不去夺宝,转为伏击魔教妖人。
几个师兄虽有意见,却也拧不过师父心意已决,他抬头望去,堂上之人要么严肃、要么担忧,唯阿伟笑意盎然。
师父道:“阿伟,此次便由你管事,调动师兄弟吧,若无大事,不必来烦我。”
阿伟点头称是。
师父离开后,阿伟果然似模像样的布置好任务,无人敢不从。
最后,阿伟留下了他,问他:“南为师弟,你跟我一起,前去刺探敌情,如何?”
他不知为何这时候被阿伟调遣,但也恭敬地答道:“是,大师兄。”
第二章 正道
他叫南为,据他爹说,因为当初请的算命先生给他算的卦象显示,他能在南方成家立业,便取名南为。
他不信命,来了北方,结果的确毫无作为。
他们一行人又向着泰山行进了几日,路上行人愈发多了起来。只是,队伍之间,少有交流。即使是旧识,也不过寒暄两句,便匆匆离去,结伴而行者,少之又少。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能拿到那个宝物,其他人都是隐藏的对手,所以绝不同行。”阿伟在他身旁说道。
他默默点头,知道江湖规矩。
“前面就是泰安城,我们先去歇息,明日你跟我一起出城。”阿伟道。
他只能应允。
“泰安城外十里,西南方有一城隍庙,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罗刹女会于今日午时路过该处,我们前去,必有所获。”
翌日上午,阿伟便将他叫出来,告诉了他今天的目标。
“可是,那罗刹女不是四大护法么,凭我们两个人怎么斗得过?”他问道。
阿伟道:“本来如此,但那罗刹女却将自己的功力都传给了他人,她身上顶多剩余一成功力,只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这么秘密的事情,阿……大师兄,你怎么得知?”他惊疑。
这话一出,阿伟忽然认真地看着他,问道:“小南,你真的想知道么?”
“小南”这个称呼,他好像有一年没听到了。
“算了,阿伟,这是你的秘密,我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阿伟道:“小南,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这消息来源复杂,知道了对你绝无好处。”
他不语。
“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变了,变得现实、虚伪,跟你的感情也没以前好了,但我也没办法,要在这江湖上混下去,不付出点什么怎么成名。”阿伟接着道。
“所以这就是你当初不救大师兄的原因?”他问道。
这个秘密藏在他心里好久,从未告诉第二个人,而现在他终于说了出来。
“原来你,你看到了!?”阿伟惊道。
“我当然看到,当时我就在他身边,本来那一剑是冲着我来,大师兄帮我挡了过去,没成想却被偷袭,当时你就在他身边,我看你必定能救下他,结果你就看着他倒在了对方的剑下。”
“小南,我…我并不是……”
“够了!我也不想听你解释,反正你现在也成了大师兄,你的目的达到了,也没人知道大师兄是怎么死的了,不是么?”
沉默,沉默往往意味着承认。
“那你现在为何要戳穿我。”阿伟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那虚伪的样子,我每次一叫你大师兄,都觉得恶心。”
“不错,当时我的确是可以救他,但你以为大师兄他就很干净吗,他做的那些龌龊事要不要我一一说给你听?”
“三年前,我们经过朱家庄,他跟那个庄主的女儿……”
“住口!我不想再听,你们的事我再也不想听。”
“小南,你以为这江湖之中有几个人是站在岸上的?你摸着你的良心问问,你有没有做过问心有愧的事?如果没有,我现在就去师父面前自首。”
这一问似一击重拳锤在他的胸口,让他顿时喘不过气来。
问心有愧的事,他当然做过,那是一件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的事,他的确也没过多理由去苛责别人。
他忽然觉得很累。
“罢了,阿伟,完成这次任务我就回家,你的秘密再没人会拆穿,只求你好自为之。”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阿伟问道:“回家?回那个破烂小村庄?”
他点了点头。
泰安城外十里果然有座城隍庙,阿伟让他藏在房梁之上,正午时分,罗刹女便会来此处休息。她会穿一身红衣,面戴薄纱,待她进门,一击毙之即可。如果有任何问题,只要他出声大喊,阿伟便会前来相助。
阿伟说临走之前,想让他立个大功。
果然,正午时分,一红衣女子走进庙里,他杀过不少人,但他还是第一次杀一个女人,几乎是在那女人身体刚踏进庙里,他就动了,寒光一闪,便要取对方首级。
可是不对,那个女人虽然身穿红衣,面戴薄纱,可她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婴儿!一个熟睡的,初生的婴儿!
阿伟可从未提起,罗刹女有个孩子。
但剑已落下,他只得拼着筋脉自损的风险,强行变招,长剑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飞出了门外,他也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你是谁?”那红衣女人紧紧抱着手中的孩子,一脸警惕地望着从天而降的他。
他吐出一口鲜血,说道:“在下是钩狮派的弟子,并无恶意,无意中惊扰了夫人,还请原谅,不知夫人是?”
那妇人面色惊疑不定,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出自己的来历。
“我是武当……”妇人话音未落,便喷出一口鲜血,一柄长剑从她背后刺穿前胸,赫然便是他飞出的那把剑。
“小南,你怎么样了?”阿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红衣妇人趴在了地上,临死前仍是紧紧护着手中的婴儿,他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伟走进来,看他倒在地上,嘴角血迹斑斑,连忙上前扶起他:“小南,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那妇人死了,他隐隐觉得不对,连忙说道:“去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罗刹女。”
阿伟道:“身着红衣,正午时分,城隍庙外,她不是罗刹女那才怪了。”这般说着,阿伟前去将那妇人的身体翻过来,不多时,便听见他惊呼了一声。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了,她不是罗刹女?”他问道。
“的确不是,不仅不是罗刹女,反之,她的来头远比我们想象得大。”
他也走过来,查看着妇人已经冷却的身躯,轻轻揭开那面纱,终于看清了妇人面貌。面貌的确没有魔教中人的凶恶,只是画着淡淡的妆,随意抹了点粉。而她手中的婴儿,仍在熟睡。
“她是谁,你看出来了?”他问阿伟。
阿伟拿出一面令牌,只见令牌上写着“武当”二字,想起妇人临死前似有提起她是武当的人,只是还未听她说全,阿伟便一剑将她穿了心。
“看来,她跟武当派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我们好像,杀错人了。”
“武当?武当派里有女人吗?”他问道。
阿伟道:“你忘记了么,这一代武当掌门独孤鹤本来就是俗家弟子。”
的确,阿伟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莫非,他们所杀的这个女人就是独孤鹤的妻子?
他这般想着,只见阿伟口中念念有词。
“不可能,为什么来的不是罗刹女,我的情报绝不会错,不可能。”
“阿伟,事到如今,我们的确是杀错了人,我们带着这尸体去武当派请罪吧。”他说。
“请罪?上武当派?不可以!要是上武当,一切就全完了!那些劳什子道士绝不会放过我们!”
阿伟状若疯癫,让他不忍直视。
“那我去吧,我单独去,毕竟你也是为了救我才杀人,我应当负责。”
“你去?你去了武当也不会放过我们,到时候必定派人来勘察,那我的计划岂不是白费了?你知道我为这次计划筹划了多久吗?不行,咱俩谁都不许去!”
“那你说,我们该当如何?”
只见阿伟将那婴儿抱起,抽出长剑,对着妇人的尸体又划了几剑,妇人衣衫破裂,看起来倒像是经过恶战之后一般。
“这样子,别人就会以为是她遭受了魔教的迫害或是遇见了贼人,就不会猜到我们身上了!”这般说着,阿伟又将她的首饰,荷包等统统拿下,看起来的确像有人谋财害命造成的结果。
“只是这孩子,你要如何处理?”我问他。
阿伟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大惊:“不可!阿伟,你已经杀了一无辜之人,不能再犯杀孽了,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那你说,这个孩子怎么处理?”
他叹了一口气,道:“阿伟,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迫不得已出手,只是这孩子我们若是杀了,岂不是和魔教中人一样了?或者就算要杀,也绝不该你动手。”
“你把他给我罢。”他说道。
第三章 魔教
他还记得初入门派的那天,师父这样跟他说:“我们钩狮派虽不是名门大派,但也是正道中人,切不可与魔教同流合污。所谓正,上顶天,下立地,不偏不倚,问心无愧。”
他一直将这段话记在心底。
泰山夺宝的人越来越多,据说六大派的掌门人全都上了泰山,泰山之下更是死伤无数。钩狮派低调行事,依着阿伟的情报杀了不少魔教中人,倒是收获颇丰。除去开始那天的意外,后续情况一帆风顺。
直到,武当派的人找上门来。
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线索的,但他们就是来了,师父将他和阿伟叫进内室,与武当派的人对质。
没曾想,还未等他说话,阿伟就先跪在师父脚下,一脸恳切,开始解释道:“师父,小南他糊涂,但他都是为了救我才杀人的,你要是问责,就把我交给武当派的人吧!”
果然,他就知道会是如此。
师父问他具体情形,他便顺水推舟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只是,将他和阿伟的身份调换了过来。
师父将他交给了武当派,跟他们一起去见独孤鹤,他们杀的,的确就是独孤鹤的妻子,武当弟子的师娘。
独孤鹤在泰山之巅夺宝,他的徒弟们在山下等他,结果师娘遇难,他们寻访了月余,终于找到了他。
终于上了泰山,他本以为泰山雄伟,景色壮丽。没曾想,一路走来,石板路上满是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不时能看到损坏的兵器,残留的血迹,以及掩映在草丛中的尸体。
许多年后,当人们回忆起泰山夺宝的时候,仍是会感慨当年武林前辈的疯狂,叹息武林群雄的凋敝,而武当派的诸人,亦会想起当初那个少年,那个少年从泰山之上跳了下去,冥冥之中也让他们脱离了后来泰山上的灾难。
是的,他知道上了泰山也是死,他想自己有选择地死。
他以前从不怕死,他深知,在江湖上,只有比别人更不怕死,才能不死。
但后来他变了。
有人说,人必活着,爱才有所附丽。
他已失去挚爱,本已不必活着。
但他仍在苟延残喘,苟延残喘之人最怕死亡。
所以当他从泰山跳下去的那一刻,他无比轻松。
人们总觉得,死亡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弥补一切亏欠,他也一样。
可是,真的能么?
他醒了,在一片沼泽之上醒来。
除去因为冲击带来的骨头损伤,他竟身无大碍,仔细回想,似乎是因为峭壁之上的树木带来了不少缓冲。
但他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亲眼看见一只兔子跳进沼泽,再也起不来。
直到,一个白发老人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身旁。
那老人白发苍苍,嘴角似有血迹,陷入了昏迷之中。
他将那老人唤醒,老人发现自己未死,便问他:“少年郎,是你救了我?”
他点头说是。
“你是何人?”老人接着问道。
他看这老者不像坏人,便将来历一一说清。
“你也是上泰山夺宝的?”老人问他。
他自然不肯道出实情,只能说是。
“泰山夺宝,少年郎,还好你没上泰山,不然只怕你已死在上面了。”
“前辈是从泰山之巅下来的?”他问道。
“当然,我何止是从泰山之巅下来的,那藏宝之处,就是我发现的。”老人说道。
看来这老人来历不浅,他心想。
“那是什么宝藏?武功秘籍还是神兵利器?”
“狗屁宝藏,我和峨眉、少林那几个老家伙每个人都受了伤,最后只能同意暂不争夺,等到看见宝藏之时再定胜负,结果在那藏宝深处,我们打开那个传说中的藏宝盒,你猜怎么着?”
“晚辈猜不出。”
“那盒中空空荡荡,只有白纸一张,上面写着五个大字:‘你们上当了’!那华山的白眉老儿一看到这个,气急攻心,一下子晕了过去。我们剩下几个人回想起这些天不眠不休地争斗,自觉惭愧,只想下山修整,平息风波,结果却遭遇了暗算。”
“暗算?谁能暗算你们?”他问。
“说来你只怕不信,暗算我的,竟是少林的绝心。”
“少林首席子弟,绝心前辈?”他惊呼,“怎么可能!”
老人似是不想再提及那些不愉快,摆了摆手。
“少年郎,闲话少叙,我遭了绝心一掌,只怕活不过一个时辰,临死前遇见你也是缘分,你帮我做几件事吧。”
他本一心求死,结果未曾想遇见这神秘老人,只觉是上天怜悯,不敢不从。
“前辈,答应您的事我必然尽力为之,只是,您先将我们就出这沼泽吧。”
老人将他救出了沼泽,对他说道。
“少年郎,我看你筋骨绝佳,目蕴神芒,不似魔教中人,我将这五十年的功力传给你,这几件事若是办成了,老朽虽死,亦能瞑目。”
这般说着,老人便以掌心抵住他的后背,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接着便感受到一股力量从后背汩汩涌出,那力量如涓涓细流,在他的筋脉中汇成一股洪流,最终轰向了丹田。
他晕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天色已黑,老人在他身旁坐定,他探了探老人的呼吸,竟已仙逝。只是在他身前的土地上,刻着些什么字:
少年郎,余求有三:一、杀绝心,为吾报仇。二、告吾妻余之死讯。三、执此令牌,命武当独孤远为信任掌门。
下面落款为:独孤鹤。
在那块字的旁边,还放着一块令牌,一枚金钗,和几件贴身物品。
他这才知道,救他的这个老人,竟是武当掌门独孤鹤,直到临死之际独孤鹤仍在记挂着他的妻子,可是他的妻子,早已被阿伟杀了。
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这三件事,除了第一件,本来都好办,结果现在看来,除了第一件,却每一件都他都办不了。
月上中天,他抬头望天,才发现他的目力变得更好,虽看不到山顶的景象,却能看到悬崖峭壁间的苍松翠柏。
他决定上山顶看看。
泰山之巅,太和殿内。
座上之人秃头袈裟,一脸威严,一眼看去,正是绝心。
殿内熙熙攘攘,座下站着的却是鱼龙混杂,奇人异士,看起来倒像是魔教中人的聚会一般。
只听殿外一人来报,打破了殿内的喧嚣。
那人走进来,跪拜在地:“报告大护法,泰山之上所有正道人士尽数入了山牢,此次泰山之役,余等大获全胜。”
那绝心竟是魔教护法!
绝心听得此语,面上无悲喜,只是再问:“圣教损伤如何?”
“圣教损伤惨重,除却泰山上的死伤之外,那罗刹女勾结外人,也让我们损失不小。”
“那罗刹女的姘头找到了?”
“早已找到,此人似乎得了罗刹女的功力,花费了我们不少功夫。”那小喽啰这般说着,一人被押了上来,南为站在人群之中,才发现那人竟是阿伟。
怪不得阿伟能够有那么秘密的情报,他心想。
“那罗刹女呢?”绝心又问。
“启禀护法。那罗刹女不愿吐露秘密,早已自绝身亡。”
“哼,她倒是好骨气,来,将那小畜生带到我跟前,我好好看看他到底长什么样子,竟能迷倒我们圣教女护法!”
几日不见,阿伟瘦了不少,只见他披头散发,脸上似有血污,一对铁链绑着他的双手,双脚也被拷在一起。
“把头抬起来。”绝心道。
阿伟抬起头,直直盯着绝心,他的眸中虽黯淡无光,却不肯失了神气。
“呵,我还以为会是怎样一个标致男人,没想到长得如此一般,罗刹女的品味看来也不怎么样嘛。”绝心这么一说,引来座下一阵哄笑。
“魔教之人,我看,也不过如此嘛。”阿伟道。
那小喽啰手中捏着铁链另一端,听得阿伟此语,一脚踢在他的后背。
“你再无礼,我杀了你。”小喽啰道。
只听见绝心淡淡说了一句:“住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他。
“放了他,他不是想杀我圣教中人,以此得利吗,我给他个机会。”绝心这般说道。
那小喽啰依言解开了铁链,绝心从座位之上走下来,殿内众人让出了一个圆形空间,纷纷开始喝彩,在鲜血面前,这些人莫名地激动。
阿伟本来就不是绝心的对手,何况受了伤,绝心说要给他一个机会,其实早已想到了结局。
终章 亏欠
当绝心的那一掌就要劈在阿伟后背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绝心没想到,在这被魔教占据的泰山大殿之中,竟有人可以偷袭他。
而南为也没想到,这绝心竟如此厉害,即使是偷袭,即使他得到了独孤鹤的五十年功力,也没法将他一击毙命。
绝心躲过了致命一击,回过头来,反手给了他一掌。
两人纷纷倒地。
阿伟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仔细一看,发现救他之人竟是南为。
“是你?小南!”他惊道。
殿内众人似乎没想到事情转变得如此突然,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得殿外忽有一人大喊“六大派杀伤上来啦”,一时刀枪声,呼喊声,此起彼伏,殿内一时之间只剩他们三人。
阿伟将他扶起,还未等他言语,先说道:“小南,你怎么样?”
他看着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关切情形,有些恍惚,想起那一年他们俩出生入死,护卫门派,危难之间也是这般。
他强撑着起身,淡淡说了句“没事。”
“我以为你被他们带上了武当,不会再回来了。”阿伟道。
“托你的福,我没有上武当,也还活着。”他说道。
阿伟心有愧疚,低头说道:“小南,当时是我不对,我也知道武当派素来侠义,你被他们带走,性命绝不会有大碍的。我绝不能死,也不能在那个时候被带走,你明白吗?”
他知道阿伟的意思,他一直想功成名就,成为大侠,阿伟又何尝不是如此,他必定是好不容易才勾搭上罗刹女,然后利用了她,若不是因为那一日的意外,他此时定当成为了人人敬仰的武林大侠了。只是在他心里,难道没有一点点的感情么?
“没事,我不怪你。”
他们在这边说着,那边绝心也起身。
“是谁偷袭了我?”绝心说道。
他向前跨出一步,吐出淤积的鲜血,淡淡说道:“武当派独孤鹤门下,独孤南为。”
“独孤鹤?哈哈哈,那蠢货早就被我打下了山崖,他的徒弟,全是废物。”绝心道。
他也不言语,想起独孤鹤临死前的请求,只觉得他必须要完成。
不然,他这辈子亏欠的人可就太多了。
他得了独孤鹤的功力,若在加以消化学习,倒是可以和绝心一战,只是此时,不免有些力不从心,还好绝心之前被他偷袭,也在大战之中损伤不小。
最终,绝心的确是死了,但他也成了强弩之末,晕倒在地。
当他再次醒来,大战早已结束,阿伟坐在他的床前,屋里药香袅袅,不知身在何方。
“你救了我?”他问道。
“是。”阿伟答。
他准备起身,结果却浑身无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筋脉,才发现筋脉尽毁,丹田之内也是空空如也。
“我要死了?”他再问。
阿伟不忍再看他,只是说道:“不会的,医生说你只是不能动了而已,不至于会死。”
他知道阿伟在安慰他。
“不用骗我了,我的情况我自己了解。你我当初错杀了独孤鹤的夫人,但那孩子我放在了星河镇一家人的手里,你去寻来交给武当。后来我遇见独孤鹤,因缘际会之下得他传功,替他报了仇,如今再以命抵命,倒也再无亏欠。只是,他让我将这令牌拿给独孤远,让他做掌门,这回事,只得你帮我办了。”
阿伟眼眶通红,勉强笑着说:“这是小事情,我一定帮你办到。”
他接着说道:“好,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死了,记得带我回南方,葬在村口的桃树林下,给我立一块“南为大侠之墓”的碑。”
“好,我答应你,一定给你找一块最大的碑。”
“好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你一定可以成为大侠。”
阿伟终于哭出了声:“好兄弟,我对不住你。”
“没事,阿伟,我从来没怪过你。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
以前的时候他不怕死,后来他开始怕,那天跳下泰山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死了,可以了结人世间一切的恩怨,结果却没死。
但此刻,他真的要死了。
他不得不承认,有些事活着是亏欠,死了亦是亏欠。
他想起许多年前,他问桃花,他一无所有,跟着他是否后悔。
桃花跟他说,不后悔,她爱过,就是活过,许多人虽活着,却从没活过。
他又想起,当三年之期到的时候,他回了家,结果看见的却是桃花和别人的婚礼。
他本可以不走。
他本该早点回去。
他本可以更努力,更早成为大侠。
现在他要死了,这些本可以都成了泡影。
他躺在床上,笑着低语了一声:“我毕竟活过,是吧。”
许多年之后,江湖之上出现了一位大侠,人们都叫他南伟,南是小南的南,伟是阿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