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梅岭烧了场大火,又下了场大雪。那场雪孕育了一个少年。他浑身血污,如同一具经历了地狱浩劫的尸体而尚存一丝气息,眼里只有刺骨的寒。
那场大雪之前的岁月好遥远,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光是那些岁月的颜色,就已经灿烂得虚假了。在梅岭,容不下这样明媚的记忆。
少年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亲手埋葬了自己。
淬骨拔毒,锥心之痛,终日卧床,换来一副面容大改,金玉其表的残体。
而那些遥远岁月同那场地狱浩劫一起,只能和着泪水,夜夜入梦。梦里的欢笑总被铁蹄践踏,鲜血浸染,最后一柄长枪没入胸膛,惊醒时,冷汗涟涟。
十三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已是寻常。
十三年后,这少年重又踏上金陵的土地,该有种恍若隔世的悲凉。这一次,他不是作为赤焰少帅,而是阴诡谋士。运筹帷幄,低眉浅笑,算计人心。他回来,是为翻案,是为复仇。
天下盛传江左梅郎,琅琊榜首,麒麟才子,霁月清风,有济世之才,得之便可得天下。梅长苏神色淡淡,这不值得他骄傲,却要为他利用。
梅长苏为了复仇,隐姓埋名,过去的一丝影子都能招致杀身之祸。梅长苏心中是何等痛苦。他如何不愿意气风发,快意江湖。从前他的双手,挽过大弓,降过烈马,现在连刀剑都难高举。从前冬天从不怕冷,现在时时拥衾围炉,汤药如水般喝下。与昔日好友相见,对他来讲是重逢,对他们,却是初识和试探。本该是一次次温情的交谈会面,却时时充满了猜忌。
誉王太子两相对峙不下已十年,靖王萧景琰备受冷落也已十年。来了一个麒麟才子,顷刻间风云色变,不过一年时间,金陵城局面剧变,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人都在猜测誉王太子究竟谁得到了梅长苏,可不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靖王便是那渔翁。
从前林殊和萧景琰是志同道合的好兄弟,谈兵斗武,策马同游,意气风发。可如今,相见却不识。
梅长苏承担着自己的痛苦,还要背负别人的痛苦。
萧景琰开始参与夺嫡。为了沉冤昭雪十三年前那桩惊天大案。林府赤焰军被指控谋逆,梅岭的大火烧死了七万赤焰忠魂。萧景琰坚信赤焰被人陷害,决意翻案,梅长苏自当全力辅助。
于是有了萧景琰在明,梅长苏便在暗。其手似波涛,眼如利刃,满腹奇诡,算无遗策。以白衣秀士之姿翻转众人命运于股掌之间。在他的幕后操控下,帝都形势大变,六部大都换主,原本最有希望继承王位的太子和誉王出局,反而是一直被王室排斥的靖王最终登上帝位。以一人之才能力挽狂澜,整个江湖、朝堂都像是任他驰骋的棋局。
大局终定,旧案昭雪。孤魂从此不再入梦。
梅长苏与林殊,越来越近了。或者说他渐渐脱下梅长苏的外衣,那个赤诚的少年走了出来,那些亲切的人,始终在他身边。
仿佛还能朗笑着拔剑出鞘,冷冽的剑锋稳稳地映照着他的剑眉星目,他的豪情满怀。
此血仍殷,此身豪情不休。
出征前的那个夜晚,霓凰郡主坐在台阶上,望着黑夜,像是自言自语:“对我来说,他永远是金陵城内最明亮的那个少年,永远有着一颗,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眼里是闪烁的星辰。
出走半生,纵马扬鞭,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