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谢继殁
淝水之战后谢安功名日盛,时谢安女婿王国宝贪财无检行,谢安恶其为人,每抑制之。会稽王司马道子好专权,于是王国宝谗谀之计稍行于主相之间,司马道子听信谗言,与太保谢安嫌隙日盛。司马道子觉谢安功业太盛,常嫉恨之,便于晋孝武帝面前诋毁谢安,孝武渐信之,君臣之间遂生嫌隙。
谢安欲避之,恰逢秦王苻坚来使求救,谢安乃请自将兵救之。朝廷许之,孝武帝为之设宴送行,右军将军桓伊侍坐。
孝武对桓伊道:“闻卿善笛,可为太保一奏,以助雅兴。”
桓伊欠身答道:“太保功高盖世,正当此奏,余者我不复为也。”于是桓伊神色自若,取出柯亭笛,盘坐胡床,吹奏起来,笛声时而清越高亢,如壮士出征,时而婉转悠扬,如鸟鸣山涧,让人听得如痴如醉,可谓出神入化,余音绕梁。桓伊吹为三弄乃止,一曲奏罢,众皆叹服。后世人据此编为梅花三弄之曲。
桓伊正衣敛容道:“臣于筝之天分略不及笛,然足以韵合管弦,请以筝歌,并请一吹笛人。”
孝武帝对其才称善不已,乃命宫中女乐吹笛伴奏。
桓伊拜谢道:“御府中人于臣未曾合奏,必不称旨,臣有一奴,默契非常,请召之来。”
孝武帝惊诧不已,主奴合奏,千古未闻,然激赏其率性自为,乃特许召之。
乐奴既入,亦神色如常,调音吹笛,桓伊便抚筝而歌曹植之《怨歌行》道:“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周旦佐文武,《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声节慷慨,俯仰可观。其歌明指君疑臣忠,乃泣血直谏之声。
谢安闻之,泣下沾衿,不顾朝堂礼数,乃越席而至桓伊身侧,抚其背道:“使君于此道不凡,可谓一往情深!” 谢安能得桓伊为己犯言直谏,纵累世之好亦不过如此,然桓氏与谢氏相争,桓伊与谢安也只是君子之交,桓伊此举,足令谢安大慰平生。
孝武帝听后面有愧色。
于是谢安出镇广陵之步丘,筑垒曰新城而居之。
谢安虽受朝寄,倚为柱石,然退隐东山之志始终不渝,每于幕僚谈之,则喜形于色。及镇新城,携全家前往,并不流连建康繁华之所。又造泛海之舟,打算天下略定,顺流而下归隐东山。
然谢安雅志未就,遂染风寒,感觉来日无多,上疏朝廷宜据时势暂息兵戈,休养生息。并召其子征虏将军谢琰解甲息兵,命龙骧将军朱序进据洛阳,前锋都督谢玄占领彭沛一线,与敌对峙。来年水生,东西齐举,再行讨伐。朝廷诏遣侍中慰劳,谢安遂还都。
谢安闻车驾将入西州门,自以功业未就,归隐不遂,深自感慨,怅然所失对左右道:“昔桓温在时,我常惧性命不保。一日忽梦乘桓温车驾行十六里,见一白鸡而止。今日想来,乘温舆者,乃代其位之意也。 十六里,至今已十六年矣。白鸡主酉,今太岁在酉,乃大凶之兆,我病殆不起乎!”左右皆劝慰之。
谢安自知大限将至,上疏逊位, 朝廷不许,诏遣侍中温颜喻旨。先前,谢安从石头城出发至广陵,随行金鼓忽破,又谢安讲话未尝谬误,而今忽然出一口误,左右亦怪异之。
谢安回京后,未几病笃,于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八月逝于建康,时年六十六岁。孝武帝接连三日临于朝堂哭祭,赐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 钱百万、布千匹、蜡五百斤,追赠其为太傅,谥曰文靖。谢安在京不置私产,朝廷下诏在公府中置办葬礼。及下葬时, 加殊礼,依大司马桓温故事。又以平苻坚之勋,更封庐陵郡公。
谢安外甥羊昙,泰山人,知名文士,名列江左十贤,其唱乐与桓伊之挽歌、袁山松之《行路难》辞并称三绝,为谢安所爱重。谢安山中围棋赌墅胜后,将墅转赠与他,可见亲厚。谢安薨后,羊昙为之辍乐经年,行路从不过西州门,免得睹物思人。 然一日因在石头城与友饮酒大醉,沿路唱乐,不知不觉中来至西州门。羊昙醉眼朦胧问道:“此何处?”左右仆人道:“此西州门。”羊昙闻之,悲感不已, 以马鞭扣扉,诵曹子建诗《箜篌引》道:“置酒高殿上,亲交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久要不可忘,薄终义所尤。谦谦君子德,磬折欲何求。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吟罢,恸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