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在小区门口,一个阿姨走过来说:“我是你爸爸。”
我愣了。
“妈妈,爸爸呢?”
不止一次,我记得小时候的我这样问母亲。母亲的回答总是一样,她说:“爸爸被外星人抓走了。”
小时候的我懵懵懂懂,天真异常。我相信母亲的话,所以在那些人问我:我的父亲在哪时?我总是特别认真地回答:“我爸爸被外星人抓走了。”
这时候他们会笑,我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我就又跑去问母亲:“妈妈,爸爸呢?”
“爸爸被外星人抓走了。”
对呀,我没说错,为什么他们会笑,而且不止一次这样问呢?
渐渐长大,我开始明白一件事:我从母亲那里找自信,他们却在我身上找乐子。
多么不怀好意呀,这样去问话一个憧憬父亲的小朋友。我不再在母亲那里寻求答案了,我知道母亲的回答,我知道她的答案是正确的。只是我不再认真回答这个问题,每当有人问我,我会让他们去问我的父亲。
吃瘪的他们找不到乐子便灰头土脸的散去。没有人再会问我:“你爸爸在哪?”所以七岁以后,直至十年后的现在之前,我的生命中是没有“爸爸”这个词汇的。
没有不代表遗忘,绝口不提绝不是因为无所谓。
平复了下心情,我开始打量眼前的阿姨。我知道她说的话在一个正常人听来有多荒诞,可是要知道我的父亲是被外星人抓走的,那么外太空里基因突变什么的,于我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但是不像,我见过父亲,在母亲珍藏的老相册里。泛黄的照片里父亲意气风发,所以想象中父亲应该是潇洒豪迈而自信从容的。但眼前的阿姨很端庄,只是站在那里,便有大家闺秀的感觉。
不像,一点也不像,我摇头。
“不信吗?”
她再一次开口,声音很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她在很认真的看我,真挚热切,也许眼角还藏着些许期待。我不敢看她,是怕她失落,还是怕自己失望呢?
“我爸爸被外星人抓走了。”
在良久的沉默后,我听见自己如是说,很郑重,一如小时候那般认真。
“对呀,”她没有笑,她伸手摸我的头发,‘“现在我回来了。”
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有震惊,有狂喜,有愤怒……它们乱糟糟地堆在一起。到最后我只记得我拍开了她的手,然后狂奔回家,再躲进房间里。
什么也无法思考,在黑暗中我死死盯住天花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
那是梦吧?昨晚在小区门口遇见的自称是我爸爸的阿姨。那种事,怎么可能呢?我试图说服自己,可是哪种事是不可能的呢?我要疯掉了,一早上的时间都在信与不信中摇摆,直至母亲敲门进来喊我吃饭,我都还不清楚我到底要站哪边!
母亲看出我的不对劲,吃饭的时候她问我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呀,可是我只能摇头说没事。我不准备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因为我自己都不确定,因为我知道母亲有多爱她的男人。如果那位阿姨是叔叔该多好。
幸好今天是周日,傍晚我就能回学校了。心中藏着如此大的事,我真的真的不能和母亲独处。那一下午的时间,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因为要赶作业。这是对母亲的借口,只有天知道房间里的我是怎样数着秒针挨时间的。
我没有回学校,因为那位阿姨又出现了。她说她有证明身份的方法,她对我说得恳切,真挚的眼睛认真的注视着我。我选择了跟她走。
一直走一直走,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一张床上,床边站着那位阿姨,还有,还有跟泛黄照片上的父亲很是相似的男人。没有什么岁月的沉淀,他一样年轻,只是一点也不意气风发,甚至有些颓。一点也不像,这是此时我心中的想法,而且年龄也对不上。
很奇怪,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在被莫名带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我还有心情坐起来,然后呆呆地看着他们,发愣。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那位阿姨动了。她先是拍拍我的脑袋,而后拍拍那男人的肩,然后就出去了。
只剩我,以及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这大得有些不像话的房间里。
我们依旧沉默,期间那男人数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开口,而最后却不了了之。
我不喜欢这种沉默,太压抑了,心会堵得难受。于是我开口了,我跟他说:“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他的第一句话是:“你的母亲还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有想哭的冲动,但我拼命拼命的抑制住了,只是心开始难受。我跟他说:“我不知道。”
他点点头,然后是第二句话:“你呢?你好吗?”
“一点也不。”我跟他这样说。而且我发誓如果他为此向我表示遗憾同情或是安慰,我一定咬死他。
没有,什么都没出现。他还是点点头,然后说了第三句话:“真巧呢,我也一点都不好。”
我咬住牙齿:“……”谁问他了?
已经很明确了,他就是我那个被外星人抓走的爸爸。可是接下去我不知道说什么,所以我安安静静地听他的第四句话,第五句话,第六句话……
他是因特星球的王子,因公事去了地球,却遇见我的母亲。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山盟海誓,却逃不开江山与美人间的抉择。
我相信他说的他的离开是迫不得已,因为母亲已经说了父亲是被外星人抓走的。可是那么多年为什么就没想过回去看看呢?
他唇角苦涩,似乎有许多苦衷,可我不打算去理解。也幸好他没说那些苦衷,不然我肯定会鄙视他的。
那位自称是我爸爸的阿姨是他派来的,他没说要用什么方法把我带来,只是要她务必把我带来。然后天真年少的我就被骗来了。
我不知道我来这里有何意义,我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我祈祷他别跟我提什么我身上有一半的因特血统,把我带来只是为了继承王位。
结果他没提,然后我问了。
他笑笑说:“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我没有被这句话诱惑到,我问他:“那你不想见到母亲吗?”
“想呀,”他说,“只是怕见了就舍不得了。”
我就纳了闷了:“舍不得那就在一起呀。”为什么要弄得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我耸肩,所以说大人的世界我不懂。
然后我们就此沉默,再接着那位离开的阿姨又进来了。而他站起来,大手覆上我的脑袋,没有再说什么,就那样走了。
什么情况?我看着他有些沉重的背影,又望望一脸凝重,眼中担忧声色尽显无疑望着父亲的阿姨的侧脸,莫名其妙中直觉大事不妙。
“你该走了。”
“啊?”我回过神,而后点点头。
在离开的路上,我很聪明地问了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阿姨摇头:“不会。”
“为什么?”
她很犹豫,最后还是告诉了我:“因特星球要消失了。”
还未来得及震惊,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在自己的床上,床边坐着我的母亲。她很疲惫,已经睡着了。守着我有多久了,我看着母亲的睡颜,试图整理乱七八糟的心情。
这一觉,母亲睡得有些久,久到足够我打定主意告诉她我的经历。
我是打算等她问我的时候全盘脱出的,可是母亲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真的不好奇吗?我的眼睛有些发酸。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妈妈”我故作轻松的主动开口,“我被外星人抓走了。”
我看见她发愣了,而后很快回神,她的面色平静。我不解。我用力咬住嘴唇,把头偏向一边。
“哦,”她出声了,并且伸手来摸我的额头,她用平常的聊家常的语气问:“那有发生什么吗?”
“有,”我喊得郑重异常,却滑稽地试图挤回将要夺眶的泪水,可是并没有成功,因为:“我没有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