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很多时候我以为爱的一部分应该是含羞克制,但经历岁月的沉淀后,我蓦然发现,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不应被辜负,每一个普通人都应该勇敢爱,用心爱,用行动去诠释爱。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我爱过的人,和曾经爱过我的人,都已经离我远去了。
一
李佳,我来看你了。时隔二十多年后,我再次来到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前面,就是那片油菜花地,呵,比二十多年前的面积还大,一眼望不到头。金黄、灿烂的油菜花,在朝阳的霞光下,愈显得绚丽夺目,一株株花儿迎风摇曳着,空气中弥漫了浓郁的花香。
我穿过油菜花海,寻找着你曾经骑车经过的那条小路。哦,看到了,就在那儿,我好像又看到了你迎着朝阳,骑车飞奔在油菜花海的倩影,耳边似还传来你银铃一般清脆响亮的笑声,你的一颦一笑瞬间钩住了我的心魂。我痴痴地望着,多么希望眼前的画面不是幻影。可是,一阵风儿吹来,眼前的这幅画面消失不见了。
我失落之极,一股无力的痛感骤然袭击全身,我颓丧地意识到,原来连风儿也在告诉我,照片上的人已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跟我一起看这片花海了。当年我无意中为你定格在照片中的这幅画面,如今也只能存在于我的幻梦中了。
我孤独地站在油菜花地里,任泪水夺眶而下,任思绪飘向远方。
二
时光倒流至二十四年前。
“欢迎最佳文学新人奖获得者扎西多杰上台领奖!”坐在台下的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文学新人,我没想到这个大奖会颁发给我。
在热烈的掌声中,我羞涩地低头走上领奖台。我穿着只有在过节时才拿出来穿的簇新藏袍,从没经历个过大场面的我,站在台上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颁奖者把奖牌颁给我后,主持人让我发表获奖感言。我脸上热辣辣的,握着话筒的手因为紧张冒出了很多汗,手心湿滑得几欲要把话筒滑落,我紧紧攥着话筒,看到台下众多双盯着我的眼睛,心里似有无数只鼓槌在齐齐擂动,大脑瞬间空白,事先想好的获奖词全忘了,最后只结结巴巴地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颁奖会后,大会组织参会人员去成都市郊的一个村庄采风。
我来自农村,此次受邀不远千里来参加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颁奖活动,连路费都是组委会帮我出的,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打算一领完奖就返回家乡,我也惦记着我那群每天都需要放牧的牛羊。我去向会务组说明原由后,接待我的顾大姐问:“你确定不去了?“我点点头。她看向我,不急不缓地说道:”扎西,既然出来了,就跟大家都认识认识,你也看看这儿的农村跟你西北高原上的农村有什么区别,说不定你会灵感爆发,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来。”顾大姐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坚持了。
翌日一早,我与大家同乘一辆大巴车,来到位于郫县的一个村庄。一下车,人群就爆发出一连串赞叹,“哇!”、“好美呀!”
不远的前方是一大片油菜花地,金黄明艳的油菜花开得正旺。大家不约而同都奔向油菜花地,有不少人还拿出相机拍照,只有我杵在路边未动。眼前的景色,让我想到了我的家乡。
每年盛夏时节,草原上金色的油菜花地一片接一片的,我经常骑着马,穿行在连片花海间放牧着我的牛羊。高中毕业后,我回到家乡重拾起诗歌爱好,放牧闲暇,就随兴写上几首诗打发孤寂无聊的日子。我身上常揣着一本卷了毛边的笔记本,牛羊吃草的时候,我就或坐或躺在草地上,用一截铅笔头写下来一首首诗。几年前,我试着将一些诗歌投到省报,诗刊,没想到有几首诗给刊发了,那首《西部放歌》竟还获得了全国少数民族文学新人奖。我也因此头一回走出高原来到都市,领到我在文学领域获得的第一个奖项。
"你好!”一声清脆的问候打断我思绪,一张明媚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那弯弯的眉下一双清亮的大眼睛似会说话,她有着挺俏的鼻子,如雪的肌肤,微卷的长发,像极了我在画中见过的波斯女郎。
“能麻烦你帮我拍张照吗?”说着她递过来手中的相机。我没敢接,我从没有给人拍过照片,不知道怎么使用眼前的这个黑匣子。她好像猜出了我心意,三两下调了调相机,凑过来告诉我:“你只须将人放在这个画框里,按下快门就行。”我心猿意马地听着,她说话时,我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和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不知名的香。
我跟随她走入油菜花地,她面对镜头摆出各种姿势,我接连给她拍了好几张照片,其中就有那张她骑着单车的。拍完照,我小心翼翼把相机送还给她,她道了声“谢谢”,突然我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问了一句:“我能给你拍张照吗?”我愣了一下,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有点惶恐,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她用相机对着我“咔嚓”一声旋即跑开。我听到了她离去时脆生生的笑声,我一时窘得脸发烫,心发慌,魂魄也好似被她带走了。
三
两个多月后,我收到一封来自北京的信,拆开信封,里面滑出来两张照片,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油菜花地那个波斯姑娘的。信封里还有一页短信:
“扎西:很冒昧地给你写信。我从组委会那儿打听到你的地址,随信将照片寄去。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我无法忘记你。原谅我没经你同意,给你拍了照。认识你之后,我才知道地球上还有一个叫海南藏族自治州的地方,我想那里的天一定很蓝,草一定很绿,水也一定非常洁净,我想只有在那样的环境里,才会孕育出像你这样阳光俊朗又很害羞的男子,真想去你那儿看看。欢迎我吗?李佳”
我把这页纸上的字读了一遍又一遍,再拿起照片细细端详,“李佳、李佳……”我默默念着,一想到油菜花地里她那明艳的笑颜,还有她凑近我时那轻微的鼻息和不知名的体香,我的心跳就加快了,恨不能马上见到她。我立即给李佳回了信,邀请她来草原上做客。我把李佳寄来的照片压在了玻璃板下,告诉阿妈,我邀请了北京的一个朋友来家中。
正在灶膛前煮奶茶的阿妈看了一眼照片,问我:“也是写诗的?”我点了下头。
“她多大?”我摇头。
“你喜欢她?”我没有言语。
阿妈将煮好的奶茶端到我面前放下,随之叹息一声,“拉姆喜欢你很久了。”
“拉姆……”我不知该怎么跟阿妈说。
我自小就失了阿爸,是阿妈含辛茹苦将我养大,还供我在县城读完高中,比起许多没上过几天学的同龄人,我已很知足了。拉姆是我们这片草原上公认的美人,她常来帮阿妈做事。我喜欢拉姆小麦色的肌肤,黑亮的眸子,可那种喜欢,就像兄妹一样,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在我高中毕业后,阿妈就催我把拉姆娶回家,我迟迟没有行动,阿妈说我书读多了,把心也读野了。
也许阿妈说的对。没去成都之前,我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共和县城,去过一次成都后,我才知道天地之大,我看到了以前在书本上读到的繁华都市,也见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如果不是诗歌,也许我永远不会走出草原,也永远不会离开藏地高原。可我走出去一次后,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我期待着能再次见到李佳。对于拉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
草原上的夏季是一年中最美的。
当格桑花繁星点点地开满草原时,在我所在的南吉乡莫多村,成群的牛羊、辽阔的草原、奔腾的江河、灿烂的阳光、醉人的弦子,特别是牧人们悠扬动听的弦胡和轻柔婉转的歌声,常常撩拨得我心痒痒的。李佳已经回信了,说她会在草原最美的季节来。
拉姆又来帮阿妈做事了。阿妈近来身体不大好,拉姆几乎每天过来,烧水、挤奶、煮茶,还帮阿妈缝制了一件新衣,说阿妈好多年没穿新衣了,她让阿妈一定要收下她的心意。拉姆肯定是看见了我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那天她过来收拾我摊在桌上的书,我看见她在李佳的照片上停留了一会儿。我以为拉姆会生气,会问我那个女孩是谁?但拉姆什么也没说,她仍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做着手里的活儿。
日子过得好慢。
在盼着李佳到来的那个夏季,我每天看着拉姆在我面前忙来忙去,感到很对不起她,却又无法张口拒绝拉姆对阿妈还有我家的好。我在煎熬中数着日子,然而草原上的夏季过去了,白日一天天变短,秋草黄了,风也起了,李佳却还没有来。我不由得一遍遍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莫多村太偏僻了,李佳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儿,她早晚会来的。
草原上的冬季与夏季无缝衔接,在我换上冬装后,收到了来自北京李佳的信。
“扎西:你怨我了吧?!说好了要去看你的,却没去成。也许你不相信,我都到机场了,却被父亲派去的人硬把我拉了回去。忘了告诉你,我是回族,是逊尼派一个教主的女儿,他不允许我找不同民族的男友,在我这个家族里,世世代代都只允许族内通婚。父亲告诫过我,他不想看到我做一个叛逆者,我的违逆,已经冒犯了他。他让人把我禁闭了起来,直到最近,才允许我给你写信。扎西,请原谅我!我也很难过,非常对不起!但我也无力改变现状,父亲已给我安排了婚事,我就要嫁给同族的一个男青年了。祝福我吧!李佳”
这封信在我手里快要被揉烂了。呼呼的风声在我耳边发出呜咽,我对着旷野大喊,以泄去胸中烦闷。我觉得自己很幼稚,又像被人戏耍了。我明知道与李佳属于不同民族,有着不同的信仰,却还想要走到一起。我对李佳的爱,刚刚萌牙就被无情掐灭了,而掐灭它的刽子手,却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信仰。这让我感到非常痛心,我跟李佳一样,都无法改变这个现实。而更让我痛心的是,我本来对外部世界还有一颗蠢蠢欲动的心,爱上李佳,也是这颗心的驱使,但现在这一切都被扼杀了。
五
阿妈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我找来医生给阿妈诊治,医生说阿妈的日子不多了。阿妈希望我把拉姆娶进门,她说,要看着我和拉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即使她不在了,她在天上也会保佑着我们。
我不能让阿妈带着遗憾离去,按照藏族习俗,我把拉姆娶回来不久,阿妈就走了。我已经好久不写诗了,我觉得诗歌解除不了我心里的痛苦。
冬季的藏地高原高寒缺氧,气候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