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梳

枕边梳


                                                                       (一)

      张先生下班回家的时候,手里比平时多了一样东西。他笑吟吟的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早已在家里准备好晚餐的张太太。张太太接过礼物,打开一看,是一把精致的梳子。张太太眉开眼笑,顺势便狠狠的亲了张先生一口,以此表达对张先生的谢意。

      这真是一把漂亮的梳子。临睡前的张太太站在卫生间里欣赏着张先生送给她的新礼物。木质的梳子被打磨得光滑无比,手感滑腻,温润。梳子的梳背上利用木头本身存在的一些纹理,简单的勾勒出了一个美女的轮廓,张太太仔细的凝望了几分,感觉虽是顺势而作之雕刻,但美女的神态竟也栩栩如生。她认真的端详了梳子好一阵子,原本没有睡前梳头习惯的她,竟也情不自禁的解开自己的发辫,用那崭新而精美的梳子认真的梳起头来。梳齿圆滑有力,不会因为太过尖锐而刮伤头皮,也没有因为太过圆润而毫无按摩头皮的效果。张太太心中越来越喜欢这把梳子,梳头的动作不觉愈发缓慢享受起来。原本只是从卫生间门口路过的张先生,偶然看到了张太太梳头时那享受的表情和曼妙的身姿。只见她头微微侧着,闭着眼,脸上带着些微满足的笑意,左手配合着拿着梳子的右手,轻轻慢慢的从头顶一直梳到发尾,动作温柔、从容、优美。张太太原本就拥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现在那头黑色的瀑布早已被张太太弄得服帖柔顺,它们成为了张太太诱惑张先生的利器,每一次被张太太纤纤玉手拂过后轻轻摇曳的发丝,都像是对张先生的召唤:“快过来呀……快来呀……”张先生不由自主的走进了卫生间,从张太太的背后一下子抱住了张太太。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张太太有些惊慌的睁开了眼,看到镜子里抱着自己的人是张先生,眼眸中的惊惧成分迅速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地笑意。她有些嗔怪地说道:“干什么,人家在梳头呢!”张先生用脸蹭了蹭张太太柔顺的头发,轻轻说道:“这么好的头发,让我来帮你梳吧!”说罢放开了张太太,然后主动拿过了张太太手中的梳子,开始为张太太梳理长发。张太太望着镜子中两人的样子,自己幸福的微笑,而张先生在一旁侧着身,温柔小心的移动着梳子,不时还拿眼睛觑着张太太。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她明白张先生“梳头之意不在发”。她暗暗的做好了心理准备,连一会儿要是张先生亲吻自己的时候自己该有怎样的表情都在心里预演了一遍。张太太默默的等着,等待着她以为的下一秒的拥抱和亲吻,谁知,张先生只是继续认真温柔的梳着头发,一下,又一下。张太太透过镜子打量着张先生,只见他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就像平常他在书房里工作时的样子。他专注的,一丝不苟的,左手托着张太太长发的发尾,右手拿着梳子,从发根一路流畅的梳到发尾,梳完一绺又换一绺。张太太有些迷惑,难道刚才是自己会错意了?于是她主动阻止了张先生的梳发行为,试探的对张先生说道:“晚了,要不去睡了?”张先生听到张太太如是说,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朝卧室走去。张太太感觉一头雾水,明明刚才还柔情似水,怎么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僵硬?“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工作上的难事了吧!”张太太拍拍头,关上了卫生间的灯,也朝卧室走去。

      卧室里有些昏暗,张太太在床头灯的照射下,隐隐看到张先生侧卧着的样子。他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毫无声息。张太太觉得奇怪,却又担心自己惊扰了张先生。于是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爬上属于自己的另一半床,轻轻的钻进了被窝。正当她准备伸手关掉床头灯的时候,她发现张先生送他的那把梳子,正悄无声息的蛰伏在床头柜上。“一定是刚才他给我梳头以后忘记放在卫生间了。”张太太本想起身将梳子放回卫生间,可看看身边一动不动的张先生,她还是轻轻的关了灯,跟张先生一同投入到那静默漆黑的夜里。

                                                                         (二)

      张先生平稳的呼吸声和恰到好处的黑暗,让张太太也迅速的坠入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张太太感觉自己仿佛清醒着,站在一个陌生而黑暗的空间中。“我不是在家里睡觉吗?怎么站在这里?”张太太思索着。她摸索着正想要离开这片黑暗,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圈氤氲的光。那光散发着柔和的黄色,开始慢慢向周围扩散开来。渐渐的,黄色光线所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大,直到把张太太也照得无所遁形。张太太害怕的四下打量,发现自己竟站在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左右两边各有三把太师椅,每两把椅子中间都放着小几,上面摆放着白底蓝釉的茶盏。而光线传来的方向,放着一个鹅黄色的屏风,上面绣满了漂亮的花草植物,栩栩如生。若是平常,这漂亮的屏风一定会让张太太望而生爱。可眼下,她站在这充满了暖色调的大厅中央,却周身冰凉,这个陌生的环境,让她满脸惊慌。

      “张太太!”屏风后忽然传来声音。张太太没有回应,只是惊惧而专注的望着屏风,仿佛想要透过屏风看清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张太太,别怕!”这声音清脆婉转,犹如和煦春日里悠扬的雀鸣。“张太太,我并无恶意。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从前的住所罢了。”张太太紧张的绷紧了全身,依然没有答话。屏风后的声音顿了顿,看张太太依然一副紧张的样子,便深深的叹了口气。

      “张太太,唐突了。不瞒您说,我确实……用了些小小的伎俩,才让你看到了现在的光景。烦请您相信我,我并不是那迷惑人的祸害。我既请您到这里来,必是有话对您说,不如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我们说会儿话罢。”

       张太太依旧站在那大厅正中,一动不动。她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鬼故事她看多了,却不曾想今日竟换做她自己遇到这样奇怪的事情。她不敢动,也不敢答话,她害怕,害怕着了女鬼(女妖?)的道,害怕被迷惑,害怕一切未知的后果。

      屏风后的声音见张太太一动不动,便也不再强求,自顾自的说起话来。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木头中多少日子了。从前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后来家道中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那个男人家便不想再履行婚约,家里落败,父母也因此病逝,剩我一人独自守着这早已凋敝的门户,甚是凄凉,一时想不开便一把火烧了这房子,打算就此了结,随父母去了便了。谁知我死后竟一直被困在烧掉的废墟中无法脱身。后来,一个有些道行的僧人路过我家那片废墟,发现了我的存在,于是他用尽浑身解数,才将我安置在了院子外面的那棵楠树上,他告诉我,终有一天,你会得见一个可以解救你的施主,带你脱此困境,重新进入众生轮回。”

      “后来,我便一直依靠那棵楠树保留着自己的一缕残魂。直到前一阵子,那棵楠木终难逃坎坷命运,让人削了去,我无法,只得附在其中,不想,这木头竟变成了梳子。张太太,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解救我的人。但我相信你是我的有缘人,有缘才得以相聚。”屏风后的声音说完这句便适时的停住了。

      暖黄色的厅里,又只剩下张太太一人,局促的站立着。她努力的想从屏风的缝隙间看到内里乾坤,奈何那屏风背后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丝毫没有光线。张太太看了一阵,却是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里面黑黝黝的一片。张太太吞了口唾沫,终于开口说道:“我不想知道你是谁,我也不想当什么有缘人。我只想回家。我要回家!”

      屏风后传来叹气声,那女声接着说道:“也罢!今日得见也是你我缘分,我便在分别之时最后赠你一句吧!张太太,你道这梳子是张先生这样一个无趣之人能买的东西吗?自己好好想想罢!”言毕,张太太便感觉四周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像是一下子得了近视了,眼前的东西都变得恍恍惚惚,灯光似乎也渐渐暗了下来。张太太有些昏沉,她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自己几乎无法再支撑身体站立。她慢慢向地面倒去,当身体接触到平整可靠的大地时,她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依靠,不再害怕,也不再担忧。她一下子沉入了没有意识的昏睡中。

                                                                           (三)

      醒来正是天光熹微的时候,张太太迷糊中看到窗帘背后透着几丝朦胧的光线。张太太翻了个身,想伸手从床边的柜子上拿手机看看时间,刚一侧身,就看到了那把梳子。张太太原本伸向手机的手,立刻转了方向,不由自主的拿起了那把梳子。她把梳子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了好几遍,并没发现任何异样。她想起了那个古色古香的暖黄色房间,那个漂亮的屏风,她想,这梳子倒是配得上那梦里的房间。正胡思乱想着,手机闹铃响了起来,聒噪而机械的声音立时填满了整个卧室。张太太慢吞吞的放下梳子,叹了口气,伸手拿过手机,关掉了闹钟。手机上显示着时间:6:51.张太太歪头看了看身旁的张先生,呼吸平稳,明显没有被闹钟吵醒。为了不和张先生抢洗漱间,她每次都把闹钟调得比张先生起床的时间早一点,这样她就可以先洗漱整理,再来叫醒张先生。

       等到张先生也收拾完毕,两人一前一后朝大门走去。趁着换鞋的空当儿,张太太闲话道:“你昨晚怎么睡得那么快,我就晚了一两分钟进卧室,你竟然就睡着了。”张先生一边穿好鞋子,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是吗?我没注意啊,反正困了就睡呗。”显然,张太太不太满意张先生这敷衍的回答。她继续说道:“前两分钟你还在给我梳头呢!”张先生有些愣神:“呃?梳头?”提到梳头,张太太又想起了张先生昨晚温柔的动作,思维方向顿时产生了些许偏离——她心里那些暗暗的高兴和幸福,瞬间通过脸红的表情,渗透出来。她微微笑着,对张先生说道:“那把梳子很好用,谢谢!”张先生一边开门一边朝门外走去,敷衍的“嗯”了一声。张太太亦步亦趋的跟在张先生后面走了出去,大门“嘭”一声,被紧紧关上。

       出了门,张太太便和张先生分开了,他们的公司分别在不同的两个方向,而家是一个中点,一个向右,一个向左。

       张太太匆忙赶到公司,看到公司的小姑娘们全都聚在一起,被围在中间的那个,赫然是之前天天秀恩爱的糖糖。张太太比这些小姑娘们虚长两岁,平日里和她们都打成一片。因为已经结婚,这些未婚的小姑娘们平日里也最喜欢跟她聊感情方面的事情,说是请教,其实张太太也明白,不过就是一种倾诉和发泄。高兴的要分享,不高兴的要吐槽。女人嘛,凑到一块儿也就图个相互分享。小姑娘们看到张太太来了,纷纷自觉往旁边让了让,糖糖坐在工位上哭得泪眼婆娑。张太太关心的问道:“小美女,怎么了这是?大清早的!”糖糖抬头看见张太太,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双手抓住张太太的手臂,大声道:“姐姐姐姐,我男朋友他,他,他劈腿!!!”说罢,眼泪又串线儿一样的掉下来!旁边的小姑娘们都轻声劝着,可是糖糖分明听不进去。张太太从包里拿出面巾纸,示意糖糖擦掉眼泪,然后对周围的小姑娘们轻声说道:“都回去吧,马上上班了!”小姑娘们纷纷散开走回自己的座位。张太太又对糖糖说:“收拾好你的情绪之后再跟我说吧!”糖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默默的点了点头。

       张太太转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天的工作,这才刚刚开始。

                                                                              (四)

       等到糖糖来找张太太说私房话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张太太顺势带着甜甜去了附近一家新开的小资餐馆吃午饭。

       张太太看着糖糖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主动开口问道:“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劈腿了?”糖糖用力的合上菜单,愤恨道:“那是因为我傻啊,以为我们一直很好,其实他在外面找那个女人已经差不多快半年了!”饶是张太太年长些,还是有些不可思议的长大嘴巴吐出一个吃惊的“啊”音。糖糖继续说道:“你想都想不到我怎么发现这对狗男女的奸情的!”张太太好奇的坐直了身体,关注的问:“怎么发现的?”糖糖撇撇嘴:“上个星期不我生日吗~我还发朋友圈秀恩爱了你应该看到了,他送我的那个礼物,周大福的那对耳钉!和他在一起两年了,哪里可能会送我这样好看又贵重的东西?按他那个思维和欣赏水准,只会送特别丑的玫瑰花。”糖糖说完,做了一个十分鄙视的表情。“然后呢?”张太太专注的问道。“然后?然后我就问他呗,怎么会想到给我买这个啊,这个多少钱啊,他就说什么有天路过看到很好看,就买下来了,觉得我会很喜欢啊,还说买得早,已经忘记这个的价钱了。我也是死心眼啊!我想这东西一定很贵重,非要去搞清楚价格,我就问他是在哪个专柜买的,谁知道他说在逸天城!”“逸天城啊,那一定很贵啊!”张太太适时的插嘴道。糖糖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说:“什么逸天城啊!他乱说的!我第二天就把耳钉戴在耳朵上,去逛了逸天城,在那里的周大福专柜逛了一圈,没看到,我就问服务员怎么没有。服务员仔细辨认了一下说:‘小姐,这款耳钉我们这边没有卖的,您可以去时代广场那边我们的专卖店看一下哦!’”糖糖手舞足蹈、挤眉弄眼的模仿着周大福店员的动作和表情。“听到这里我就有点不高兴,原本只是好奇想了解一下礼物的价格,没想到会这样。你知道啦,逸天城的周大福是高端店,时代广场的周大福哪能和逸天城的比。”张太太听到这里也点头说道:“是啊,哪里买的就说哪里的,干嘛要装高端,我们也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糖糖点点头,继续讲:“所以我心里反而更是下定决心要确定这个东西到底在哪儿买的。我转身就打车去了时代广场,在那边的专柜果然看到了这对耳钉,标价倒是也不低,但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服务员给我介绍的时候说,这!对!耳!钉!是!才!上!的!新!款!”张太太想了想问道:“诶,你之前不是说你男朋友说买得早?”“对啊!买得早!我上周三过生日,这个耳钉是周一上的!”张太太有些无语道:“那这……”糖糖端起桌上的水杯,猛喝了一口,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才又继续说。“所以,我又回去问我男朋友,这礼物到底在哪里买的!谁知道越问他越结巴,越问细节越是答不上,后来我索性直接问他到底是哪个女人给买的,原本我只是诈他,谁知他一听到这句,浑身哆嗦,整个身子都软了,直接从沙发上滑了下去,承认了这东西是他让小三儿做主给我买的!”张太太听得直咂嘴:“啧啧啧,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现在的小三儿还愿意给原配挑生日礼物?”糖糖没有接话,埋头打开菜单开始关注菜单上那些图片精美的菜式。张太太见状,知道糖糖是又难过了,她理解的没再说话,只是招招手让服务员过来点菜。

       等菜的间隙,糖糖寥落的说道:“所以说,当男人忽然送了你一样和他日常风格不符的礼物时,就多加小心吧!”

        这句话,原本只是糖糖总结自己失败的感情事件,谁知却让张太太心中一动。她忽然想起了昨晚那个怪梦,梦里那个婉转的女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张太太,你道这梳子是张先生这样一个无趣之人能买的东西吗?

                                                                               (五)

       按照糖糖的逻辑来看,张先生忽然送给张太太一把艺术气息浓烈的精致梳子,百分之三百属于糖糖所说的不正常范围。张先生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再加上工作的缘故,他的衣柜里根本找不到除了黑白灰以外的第四种颜色的衣服。他总是一本正经,看不了综艺节目,开不了玩笑,至于生活情趣,更是几乎没有。他喜欢简单的东西,他所购买的每一种东西都只具有这个东西最原始的功能。比如梳子,外观并不重要,只要它能满足“梳头”这个功能。他说我们就是世界上最普通的普通人,不需要讲究什么情调、浪漫,更不需要学会什么艺术。虽然生活中十分无趣,但这并不妨碍张太太认为张先生是一个百分百的好男人。他会认真的主动的帮忙做家务,每天下班回家,再忙再累还是会陪着张太太在厨房里做晚饭。他会主动的提出去张太太娘家看望岳父岳母,如果张太太实在太忙无法同去,他自己也会单独去,和岳父聊两句,吃吃岳母的拿手菜,等到张太太加完班以后,再从岳父母家里出来,去张太太公司接她回家。他上交工资,虽然张太太并不知道那些收入是不是他的全部,但是张先生上交的那些数目可观,足以让张太太潇洒的维持一切家庭开销,因此张太太也从不在意那些是否是他的全部收入,她想,男人嘛,在外面总是要装点一下门面的。就是因为这些,张太太从未曾想过张先生会否生出二心。她觉得张先生所做的这一切,都已经能让她安心,能让这个家幸福、安定的成长下去。她甚至觉得,张先生这样一个正经无趣的男人,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女人会喜欢呢?现在的小姑娘不是都喜欢幽默有趣聊得来的男人吗?

       当所有的事情都被张太太重新思考一遍之后,原本让张太太喜欢得紧的漂亮梳子,忽然变成了一把让张太太满心猜疑的利器。张太太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她的每一分欢喜和喜爱,是不是都成为了另一个女人的笑柄?那梳子滑过头发的每一个瞬间,是不是都附着了另一个女人的挑衅?

       她越想越感到担心和害怕,她甚至觉得自己太过于大意!张太太原本就是个有神论者,她信这世界有鬼神,也信这世界冥冥之中一切均已注定。她把糖糖的感情事件和昨夜身临其境的梦境联系在一起,她甚至开始觉得,那个梦境就是一个指引,什么梳子中的残魂,不就是预言了自己的另一半,即将像糖糖的男朋友那样,因为一个大意的礼物,而被自己揭穿?而糖糖的故事,不就是上天的安排?老天借糖糖之口,告诉我的发现真相的办法!想到这里,张太太感觉自己全身发冷,止不住的颤抖,她不敢想象,如果张先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该如何自处才好。她挣扎着,纠结着,她想要直接质问张先生,可是她又害怕面对那残酷的一刻。

       张先生进家时,张太太已经心不在焉的做好了晚饭。张先生道了声“抱歉,下班晚了些”,就坐下来开始同张太太吃饭。张太太有心事,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直到张先生都吃完了,她才装模作样的扒了几口饭。张先生看张太太意兴阑珊的样子,主动问道:“怎么?今天心情不好?工作上有困难?”张太太见张先生主动开口问,便下定决心准备像糖糖那样先问问张先生买梳子的一些细节。她放下碗筷,认真而又带点小心地问张先生:“我说,昨天那梳子在哪儿买的啊?”张先生想了想,答道:“哦,那个啊,在南区那边买的。”听了这句话,张太太的心情猛然之间低落了。张先生的公司在北区,昨天又是上班时间,他怎么有时间从北区跑到南区那么远的地方去。张太太思索半晌,又开口道:“你不是上班吗?怎么跑到南区去了?”张先生从餐桌前站了起来,一边收碗一边答道:“哦,昨天正好和同事去南区办事。”“在南区哪里?”张太太紧追不舍的问道。“就在南区百盛旁边一个小精品店,不过那个店叫什么我忘记了。我说,你干嘛要问得这么清楚?”张太太有些心虚的嗫喏道:“哦,没什么,就了解一下。”说完赶紧离开了厨房,让张先生独自一人收拾碗筷。

       她走到卫生间,拿起那把漂亮的梳子,反复的摩挲着,观察着,仿佛能从梳子上找到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张太太不停地思索着,张先生的回答虽然也算是对答如流,可是他的答案里也有很多地方让人觉得说不清道不明。先是购买地点,竟然说在南区,距离他工作的地方那么远。其次,他说他不记得店铺的名字了,这也是值得怀疑的地方。张太太不断拿自己同张先生的情况和糖糖的事件对比,越比越觉得张先生令人怀疑。终于,在她看了无数遍梳子之后,她决定,第二天午休的时候,去一趟南区,反正南区百盛旁边店铺也不多,就算一家一家找,也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六)

       第二日中午一下班,张太太就急匆匆的离开了公司。她满心紧张和着急,慌张得连糖糖的呼叫声都没听到。她一路小跑着到了公交站,站台上那黑压压的人头,让她感觉心烦意乱。她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期盼的望向车辆驶来的方向。可偏偏人生总是这样别扭,你想要乘坐的车辆永远都像是消失了一样,而别的无关紧要的车不停的驶来。张太太看看时间,一咬牙,伸手拦停了一辆慢悠悠随时等待召唤的空出租车。出租车里开着空调,张太太燥热的心渐渐被这空调吹得凉了下来。出租师傅快速的左躲右闪,终于躲过了各种车流,快速的将张太太送到了南区百盛。

       南区百盛是南区新开的一个购物广场,坐落在南区新开发的一片住宅小区附近。由于周围商业还不发达,因此周边已经开始营业的小店并不太多。可当张太太站在百盛商场大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些发懵。张先生只说了百盛附近,这个附近到底是百盛的东南西北哪一面呢?张太太想了半晌,决定碰碰运气,凭直觉开始寻找。一开始还兴致勃勃、斗志昂扬的张太太,走过两条街以后就泄气了。虽然这里的商户很少,但是新兴的商业中心最开始总是以解决人们吃的问题为主,因此张太太走过两条街也只是看到各式各样的小饭馆或者小吃店,至于张先生说的什么精品店,连影子也没看到。张太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可是内心已经因为这片小饭馆变得哇凉哇凉的。她悲观的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抓住了张先生撒谎的证据。她又累又难过,想要立刻打车回公司,谁知南区这片儿新城区,连个出租车都打不到。她只好打起精神,拖着疲惫的双脚走回百盛商场,终于在商场门口拦到了车。

       她将自己丢进出租车的座位上,觉得全身疲软,酸痛的脚被强行固定在逼仄的高跟鞋内,脚上的某根神经正一跳一跳的向张太太提出抗议,希望张太太将双脚从高跟鞋中解放出来。张太太双目涣散的望着车窗外向后退去的城市风景,绿的树,红的花,灰蒙蒙的路人,林立的钢筋混凝土怪兽,她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她没有确凿的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张先生说的是假话,同样,她也无法证实,张先生说的是真话。她想,年龄大一点的男人果然比小男生更聪明,更让人难以对付。

                                                                          (七)

       一直到下班回家,张太太也无法将自己低落的心情调试好。她满脸不高兴的回到家里,饭也不做,灯也没开,就那样呆呆的坐在沙发上。

        天一点点的暗下来,家里的所有摆设也变得明暗难辨,那些昏暗不清的影子,静默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像一个个蛰伏的小怪兽,随时准备着跳出来吓人。

        张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进了家门。他按下了墙上的按钮,客厅里顿时明亮起来。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张太太不由得闭了闭眼。张先生看到张太太坐在沙发上,有些吃惊。“我开门看家里没亮灯,还以为你加班还没回来呢?怎么灯也不开的坐在这里,而且现在都几点了,没煮饭?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张太太并没有看喋喋不休的张先生,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做事,吃什么?这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张先生放好了自己的公事包,转身走进卧室,换上了家居服,再走回到客厅,看到张太太还是一副麻木的样子呆坐在沙发上,这才关切的走到张太太身边,轻声问道:“怎么了?今天不太正常啊!是哪儿不舒服吗?”张太太扭过头,望着身边的张先生。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脸啊。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对,别人说什么来着,薄嘴唇的人最是薄情!是了,张先生一定也属于这样的薄情类型。张太太不由得胡思乱想着。

       “若茜!”张先生叫着张太太的名字。“若茜!你是怎么了?怎么神思恍惚的样子?”张太太听见张先生在叫她,正欲开口,却没想到两行清泪先流了下来。张先生看到张太太落泪,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张太太泪闸一开,便再也收不住,泪珠子源源不断的滑过脸庞。她颤抖的开口问道:“你就老实告诉我,那把梳子到底是怎么来的罢!”

       张先生听到张太太哭哭啼啼的问梳子的事情,满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梳子?跟梳子有什么关系?”张太太哭哭啼啼的说道:“你…就是……就是不想……说……梳子到底…怎么…来的!”张先生还是觉得莫名其妙。“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在南区百盛旁边小店里买的!”张太太紧追不舍:“哪个店?”

       张先生越发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把几十块的破梳子,不是奢侈浪费的行径,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东西,为什么被张太太不停的追着问。而且难得想着给张太太买个小礼物,调剂一下无聊的生活,本以为是件百分百的好事,谁知现在竟会这样。这样想着,张先生的态度也就不怎么好了。“在哪儿买的很重要吗?不都跟你说了就在百盛附近的小店,还要怎么样?对你来说不是只要能用不就行了?”这回答,在张先生看来思路清晰,还恰当的表现了自己的莫名、愤怒和不满,可是让张太太听了就完全不一样了。

       张太太坐在沙发上,听了张先生这一番问话,头脑里像有一颗炸弹被引爆,“嗡”的一声,震得张太太一下子头晕眼花。她不得不倚靠着沙发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遏制不住的想着:“他果然答不出!果然答不出!”

张先生看张太太不再说话,心里也觉得委屈和烦躁,又重新换上了外出的衣服,独自离开了家。

                                                                     (八)

      张太太见张先生摔门而去,心里更是又急又气,她挣扎着站起来,跑到洗漱间里,抓起那把精致的梳子,上面的美人脸似乎正在朝着张太太微微的笑着,张太太仿佛觉得这是来自另一个女人的嘲笑和鄙视,心下愈加愤恨,顺手就将梳子朝墙上砸去。那梳子快速的朝墙壁飞去,在它碰到墙壁的那一瞬间,张太太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她:“张太太!”

      张太太原本正伤心着,忽然听到一个女声叫她,顿时吓得停住了抽泣,脸上挂着的泪珠都来不及擦掉,她迅速的左右看了看,这是自己家的卫生间啊,怎么可能有人叫自己。她回过神来,眼神又聚焦在被自己丢到墙脚的梳子上。这是一把多么精致的梳子啊,木质绝佳,梳齿圆滑,最精妙的还是那梳背上雕刻的美女,纤毫毕现,形容逼真,尤其是双眼,细细望去只觉仿佛如真人眼睛般充满神韵。

      张太太就那样定定的望着那把梳子,那个美女,那双眼眸。不知过了多久,张太太感觉自己身边的光线和东西陈设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她向四周望去,最先引入眼帘的,竟然是那梦境中美轮美奂的黄色屏风!

       张太太吓得魂飞魄散,接连踉跄的后退了好几步。屏风后又传来了女子的声音:“张太太,张太太,是我啊!上一次托于梦中相见!”张太太自言自语的嗫喏着:“这…这竟然,不是梦?”屏风后的女子“咯咯”笑出声来。“张太太,上一次怕太过于突然吓着你,于是借助梦这个媒介邀你与我相见。”张太太有些畏缩,小声问道:“那你,到底是谁?”那女声见张太太已不似上次般只想离去,反而愿意同自己交谈,声音里竟带了些小得意道:“张太太,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简单的说来,我只是一缕倚靠着梳子寄存着的残魂,或者,你可以认为我是梳子里的女鬼啊!”张太太听到“鬼”字,吓得又是一个趔趄,几乎就要摔倒。屏风后的女声赶紧劝慰道:“张太太,若茜,或者我叫你若茜吧!若茜姐姐,你我虽殊途,但我并不曾害你啊!所以你尽管放心,别怕。相反,我不仅不曾害你,还好心提示过你。”

       张太太经受了一整天的疲惫、伤心和惊吓,这下不得不转而扶住身旁的太师椅才能勉强站稳。此时听女鬼这样说,有些吃惊的抬起了头望向屏风。“这把梳子——我是指我的容身之所——它的来历,你弄清楚了吗?上次我提示过你。”提到这件事,张太太立马变得颓然,她终于忍不住,坐在了椅子上,无力的将头靠在椅子上答道:“是的,当然,我明白,这把梳子,大约是另一个女人送给他的吧!”屏风后的声音缓缓传来:“若茜姐姐,你别太难过了,男人嘛,都是这样,吃着锅里看着碗里的,从古至今,并没有什么变化的。”

       张太太闻言忽然嘤嘤的哭起来:“你知道吗?我25岁便嫁他,我们从租房子开始,然后看着日子一点一点变好起来,为了没有负担的得到更好的生活,我们一直没有要孩子,直到现在,我已经35岁了。当我们终于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的时候,我就对他说,我们应该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了,可是他为了生活,总是那样的忙碌。我总想着要理解他,支持他,要孩子的事情就这样,左拖右拖,拖到现在。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前几个月我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因为年龄的关系,再加上本身身体就不是太好,能成功怀孕的几率已经很低很低了……”张太太说完,双手捧着脸,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屏风后的女声,同情的叹了口气,再没说话,只是安静的任由张太太尽情的哭泣。

                                                                         (九)

       良久,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太太终于渐渐止住了哭泣,激动的情绪也终于平复下来。她擦干了满脸的泪痕和鼻涕,整理了一下自己,这才低声对着黄色的屏风说道:“抱歉,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痛苦的情绪。”屏风后的女声答道:“若茜姐姐不必客气。你我能够相见,原也就是缘分,在我这里,你更是可以放松心情,因为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痛苦、难过以及失态。”张太太脸上浮现出一丝感激的表情。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适的靠在椅背上。关切的问道:“那个,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反倒是你,对我的事情都很清楚了。”女鬼脆生生的声音充满着笑意,她欢快的答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闺名茹雅。”张太太听得女鬼名,反复念叨了两遍:“茹雅,茹雅,真是个美好又斯文的名字。”女鬼咯咯笑着谦虚道:“姐姐谬赞!”张太太听闻女鬼欢快的声音,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她好奇的问道:“那…茹雅,你在这里,究竟是怎么……”说着说着,张太太感觉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原本她是想问问女鬼这些年如何过的,却又觉得人鬼殊途,那些过啊、活啊的字眼似乎都不太适合。不过这女鬼茹雅倒是玲珑剔透,一听便明白了张太太的意思,于是一股脑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当年我郁郁之下自行了断以后,不知何故,一直被困在老宅子里,直到遇上了那位路过的僧人,我才在他的帮助下委身楠树之中。在那之后,我便知道我是离不了楠树的。在这楠树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本就是几缕残魂,并无多大能力,姐姐现在眼见的一切,还是我花了全部的精力才能勉强营造的。因此姐姐瞧不见我,我就是这里的一切,这一切也就是我,屏风也好,桌椅也罢,全是我生生用自己所幻化。那大师当年叮嘱,若得有缘人前来相见,也许便是我能够重新进入轮回之时。其实时间于我来说,早已没有意义,我不知道过得多少日、多少年,我只知道,我只能躲在这里。楠树亦不是能够挪动的活物,所以我对周遭的感知和认识还是从楠木被取了性命送进工厂开始的。我隐约明白世界已大变,然而现在外面究竟如何,我却是不清楚的。”茹雅一口气说了这许多,张太太听得却是唉声叹气:“想不到做了鬼日子也不好过,竟像是苦修一般,日日捱着。”张太太这话除了同情之外,更是隐隐的透出了一股绝望的意味。那女鬼何等机灵,她顺势劝慰的对张太太说:“若茜姐姐,我先前随着楠木被移动,闻得现在外面女人也能随意外出走动甚至自力更生,姐姐也不必太难过了,没有了男人,起码也还是能自己在外面讨得生活的。”张太太对女鬼的这番安慰之言,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停了半晌,她忽然问女鬼道:“你说大师说有缘人自能带你重新进入轮回,不必再孤苦的留在这虚空的世界,这带你离开的方法究竟是如何?”

                                                                          (十)

       茹雅听张太太这样问,又惊又喜的叫道:“若茜姐姐,你问这个,难道你愿意救我?”大约是太过于兴奋,张太太仿佛感觉到她所见到的世界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颤抖。张太太有些紧张,她原本轻松闲散的坐姿立刻收拢来,身体紧绷着,有些嗫喏的答道:“唔~如果不是很麻烦,我能…能做到的话。”茹雅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放肆而夸张,甚至让张太太感觉到有一丝害怕,她感觉这时候的女鬼,和之前安慰她,同她聊天的女鬼一点也不同。

       茹雅笑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她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张太太说:“终于找到了有缘人,愿意救我离开这里,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言毕,又高高兴兴的再一次询问张太太:“若茜姐姐,你真的愿意帮我吗?”张太太有些慌张,也不自觉的打起了退堂鼓来。“我……我也不知道啊,你都没告诉我如何才能救你,万一我做不到的话,或者你说的事情我根本不会做的话,我也就……也就……”茹雅又哈哈笑起来,大声而自信的打断了张太太的说话。“这你不必担心!只要你真的愿意,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张太太好奇道:“一句话的事?什么叫一句话的事?”女鬼笑嘻嘻道:“当初那大师跟我说:‘若是见到有缘人,她又愿意渡你,那便只需你叫着她的名字,然后大声问她是否真心自愿助你即可!’若茜姐姐,你瞧,这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张太太闻言,依然有些担心。“就这么简单?会不会我答了你这句问话之后,接下来就会产生更多别的要求,但是我因为已经答应过你了,不做的话,对我就是,就是……杀身之祸啊!”女鬼听罢赶紧安抚道:“不会的,若茜姐姐!当年我听了大师的法子也是狐疑得很,再三问过他,可是大师说,就只需这样一句,我便可自行离开,魂魄自行进入那轮回之所。”张太太还有些疑虑,正要继续说话,女鬼便又着急开口道:“若茜姐姐,你这么好的人,又是我难得遇到的有缘人,我自不会为了自己害你的!我托身在这楠木中岁岁年年,我带着生前的那些回忆,每日每日,只在这别人从不知晓的空间中细细回味,打我记事开始,凡是我还能记得的事情,我通通都回忆了成千上万遍,就连父母亲过世,在我印象中,也变得再无痛苦之感,毕竟,千百万遍的回忆、思索,最终再难忘再痛苦的事情,也会被消磨得全无滋味。你能明白我的处境吗?”张太太犹豫着,有些难为情的坐在太师椅上没有答话。女鬼见张太太还在犹豫,于是开始赌咒发誓:“若茜姐姐,你若还不信这事情对你并无害处,那我便向天发誓罢!我宫雅茹对天立誓:今日之事我若有负于方若茜,从今往后必将永远留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再无出头之日……”

       张太太原本便可怜这女鬼,现在听到女鬼又是诉苦又是发誓,再想想救她的方法确实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多少有些不忍,便赶紧打断了女鬼的誓言,说道:“茹雅,别这样!我明白你的苦处,也了解你这么多年来的期待,我答应你,答应你就是!”

       “那么,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茹雅激动的情绪溢于言表,声音里带着一种兴奋的颤抖。张太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顺了顺感觉有些蓬乱的头发,在女鬼的指引下,走到女鬼幻化出的房间的正中央,面对着那美轮美奂的黄色屏风,收腹挺胸,双手自然垂放身侧,眼神严肃认真。

       只听女鬼大声叫道:“方若茜!”

       张太太也大声答道:“是的!”

       “你是否自愿帮助宫茹雅,离开这里?”

       张太太眼神坚毅,身体却有些紧张,她双手紧紧握拳,坚定的说道:“是的,我愿意!我方若茜,愿意帮助宫茹雅,离开这里!”

                                                                             (十一)

       张太太话音还没落下,就感觉自己似乎变得轻飘飘的,头脑中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她努力想睁大双眼,却觉得什么也看不到。她有些害怕,她想紧紧的抱住自己,可是无论她怎么交叉手臂,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她感觉自己一直漂浮在空中,她触不到顶,也踩不到踏实的地面。她终于忍不住叫道:“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茹雅?茹雅?”四周仿佛是虚空的世界,张太太惊慌失措的叫声,似乎迅速的就被周围的虚无给吞噬了,没有回声,更不要说茹雅的回应了。“茹雅?茹雅?”张太太再次发出了求救的叫声,可是身边依然没有任何响动。张太太意识到,帮助茹雅并不像她所说的那么简单。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她明白,这绝对不像之前她们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

       “会不会是因为茹雅已经离去,去了轮回之所,她所构建起来的空间消失了,所以我才会这样漂浮不定,不知落到了哪里?可是,我究竟要怎样才能摆脱现在的空间呢?”张太太思索着。

       “哈哈哈哈哈……张太太,脑筋还是很灵光啊,这个思路,倒是不错。”茹雅的声音忽然回荡在张太太飘荡的空间里。张太太四下打量,并没看到茹雅在哪里。她着急的问道:“茹雅?茹雅?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我……我现在怎么办?我到底在哪里?”茹雅笑意满满的答道:“你不是一直看不到我在哪里吗?现在你呆的地方,就是我曾经所在的地方啊!”张太太惊呼道:“什么?!怎么会这样?那你呢?你又到哪里去了?”“我吗?”茹雅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我,自然是站在你原先站的位置上!”

       张太太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被骗了!她答应宫茹雅帮助她其实只是对调了她们的位置!她愤怒极了,感觉胸腔里堆积了一大团愤怒,它们交织着,翻涌着,随时都会冲破胸腔,喷薄而出。

       “宫茹雅!你怎么能骗我!亏我还同情你的遭遇,可怜你,想要救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张太太,你很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噢!不对,我不能叫你张太太啦,因为现在,我才是张太太!而你,只是一个没有实体,虚无缥缈的‘女鬼’罢了!”

       “宫茹雅,你真是个禽兽!你利用我!你忘记你刚才还对天发誓了吗?你那些毒誓,会让你遭报应的!”

       “方若茜~噢,若茜姐姐!我还是应该对你尊敬一点,毕竟,你也是‘自愿’的牺牲了自己,才把我救出来的。你呢,也别太生气了,我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至于那个誓言,自然也作不得数!实话跟你说吧,我不知道这梳子究竟是个什么怪东西,而我,也是被前一个——唔~也可以说叫鬼的女人吧——我也是被她骗来的呢!准确来说,应该是被连吓带骗,所以其实跟你比起来,我更惨呢!”

       “想当初,我的老公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这把怪梳子,我爱不释手,于是日夜放在枕边。谁知就是因为这样,我开始夜夜噩梦,有时候梦到自己杀了人,被杀掉的那些人,掉了头还跟在我身后追着我向我索命;有时候梦到自己杀了人,还吃掉了那些尸体!你不会知道那时候的我,每晚都是怎么过的。我不敢睡觉,整个人的精神都快崩溃了,我像个疯子一样,被老公厌弃,被家人害怕,到最后,没有人愿意理我,没有人愿意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只有梳子里的那个鬼,她假惺惺的通过梦境,告诉我,她相信我怜惜我,她可以帮我摆脱这个困境!谁知道,最后竟是让我替代她,进入到这个虚无缥缈的未知世界里!”宫茹雅的声音,充满了恨意,仿佛她又回到了曾经那段让她恐惧不已、焦虑不堪的时光中。

       张太太听罢,带着哭腔说道:“可不管怎么样,你也不能骗我啊!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明知道这是个令人崩溃的深渊,为什么你还要拉我进来!”

       宫茹雅叹了口气,无奈的答道:“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自己想要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而不是永远在那虚空当中飘来飘去,也只能这样。原本我也不是一个坏人啊!”说到这里,宫茹雅又叹了口气。“若茜姐姐,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疑心病太重,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怀疑自己的男人呢?好好的婚姻,总不能被我挑唆一句两句就要死要活吧!不过呢,我也要感谢你,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又是如何求证得到你男人出轨的证据,总之,我还是幸运的达成了我的目的。”

       “宫茹雅,你这样对我,你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方若茜还想说什么,宫茹雅一下子就打断了她。“若茜姐姐,我这辈子最不好过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你别怪我,对你,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令你心生疑虑而已,现实中你的所思所想,我可是一点都不能控制的!”

       见方若茜并不答话,宫茹雅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痛处,于是,她继续说道:“如今,我的魂魄,进入到你的身体里,我今后就是你啦!说句大实话,你的这具身体,比从前我自己的那一具好多了呢!腰细腿长就不说了,最起码,很健康!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比之前害我的那个婊子幸运太多!哼!她骗我跟她交换的时候,我的身体早就被她制造出来的噩梦吓得奄奄一息了。”

       张太太听了这话,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看着自己身边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虚空世界,心里实在是悔恨万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丈夫,明明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却依然在心底认为张先生送给她的这把漂亮梳子是别的女人经手送来的。

       宫茹雅见张太太还是不说话,心下也明了,此时的她必定是悔恨不已。便安抚道:“方若茜,别跟自己怄气了,让我给你传授点经验吧!毕竟,把我骗进这梳子的上一任,抢占了我的身体的时候,也是诚恳认真的告诉了我离开的方法以及操作中的注意事项的。唔~灵魂交换的契约我就不用细说了,只要对方承认自愿救你,怎么样都是可行的,关键在一个‘心甘情愿’!至于你,若是想要逃离这个地方,那么如何骗取下一个人的信任和同情,就需要你自己仔细思考了!你可以像我一样,编造一个凄惨的身世啊,也可以采用恐吓威逼的方式啊,反正,只要你能骗得对方跟你今天一样,自觉自愿的说出那句拯救的话,那你的人生便会重新开始。那么,最后,就祝你好运了。我得回到张先生身边,延续你跟他之间婚姻破裂的戏码,离婚,然后,重新开始属于我‘宫茹雅’的生活,当然,在外面的人眼中,我还是叫做‘方若茜’。”

       张先生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要深夜12点。他走进客厅,打算好好同张太太谈谈。谁知他找遍了整个家,也没看到张太太的身影,只在书房看到张太太留下的一张“离婚协议书”。

       “全新”的张太太,心情愉悦的走在市区喧闹处,她刚刚将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遗忘在了昨晚过夜的酒店房间里。此刻,清洁小妹正在整理房间,她看到了客人遗忘的小盒子,她忍不住打开来,发现盒子里是一把漂亮精致的梳子,那木质的梳子被打磨得光滑无比,手感滑腻,温润。梳子的梳背上利用木头本身存在的一些纹理,简单的勾勒出了一个美女的轮廓,那美女的形态感觉虽是顺势而作之雕刻,但神态竟也栩栩如生。清洁小妹看着这梳子爱不释手,她四下望了望,没有别人,迅速的将这把梳子揣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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