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咖啡店,在繁华大街,十字路口黄金角。
绿色森林风格颇具新意,咖啡“苦”得别出心裁,因此很受年轻人青睐。
此时店里没有灯光,这片“森林”阴郁而幽暗。
“真是糟糕透了。”
“是啊。连呼吸都有罪。”
他们是合伙人,也是一对情侣。
“看看那只鸟。”
落地玻璃蒙着灰色,印在上面的人和景虚无缥缈,他们正凝视着那里。
“可怜的小家伙。”
它伏在那里不动,无数影子穿过去,却也没能惊动它。
他一条腿架在桌上,身体躺进椅子里,枕起头茫然望着蓝色屋顶。
“看看这幅杰作。”
她右脸贴着桌子,左手飞快在玻璃雾气上绘出一个猪头。
他缓缓转过来,猪头画的又扁又长,怪诞和扭曲没有让他想笑。
“好。”
她托起下巴,袖子抹掉猪头,又画了一个飘荡的幽灵。
每日这个时候,他们都会很忙,恭敬立在柜台前,等待一波波客人光临。
每次门上风铃响起,他们的心情会更加愉悦,脸上的微笑也就更加灿烂了。
现在她失去了兴趣,知道它不会再响起,索性连灯也灭了。
忽然有人撞开门,风铃哗哗摇摆,他们木然望去,西装革履中年人蹒跚闯进来。
他撞翻两把椅子和桌上的玻璃杯,然后扶着桌子颓然坐下。
她走过去时,浓烈酒气令她厌恶,那张脸红的像醉鬼。
她冷冰冰说:“先生,今天我们不营业。”
他嘿嘿一笑,拍桌大声道:“来杯你们最好的酒。”
“这里是咖啡店,先生走错地方了。”
她抱起双臂,挤出一点微笑,眉头深陷。
“不会错,绝不会错!”
他竖起一根食指,摇晃着脑袋,满嘴酒气令人作呕。
她怒火被点燃,冷笑着说:“这里没有酒,请你离开!”
“我有的是钱。”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沓钱,狠狠拍在桌上,紧而又眯起眼冲她笑。
她毫不留情道:“你如果还不走,我这就报警!”
“钱啊,钱啊,这是钱啊!”
他忽然性情大变,将那些钱扫落在地,发疯般揪住自己的头发。
她心中惊骇,赶紧躲到远处,嘴里叫着远处的男人。
“阿郎,快过来!”
阿郎走过来,示意她放松,自己坐到了酒鬼对面。
酒鬼指着他说:“你要陪我喝酒!”
阿郎皱着眉头,说:“可惜我们这里没有酒。”
“我有!”
那人眨眼间摸出一小瓶酒,仰起脖子咕噜喝了几口,接着将酒递给阿郎。
阿郎摆手说道:“如果当我是朋友,就一起聊聊吧。”
那人揉了揉眼睛,诧异望着阿郎,忽然一口气喝干了那瓶酒。
“我有一个可爱女儿。”
他醉眼惺忪,晃着脑袋继续说:“还有一个好妻子。”
阿郎说:“你们一定很幸福。”
“该死的,该死的……”
那人一直重复这个词,双手掩着面,呼吸声沉重而短促。
过了片刻,他一只手支起额头,喃喃说道:
“什么都没了。”
阿郎轻声问:“工作没了?”
“错!错!错!错!”
酒鬼疯狂咆哮,一连说了五个错,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房子要卖了,车子要卖了,什么都要卖了。”
他声音已沙哑,木然说道:“永远还不清!”
他黯然侧身,把头埋在桌子下,身体不住的颤抖。
阿郎深有感触,却不知怎么安慰他,因为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我该怎么办?”
哽咽的声音从桌下传来,他霍然又抬起了头。
“你能告诉我吗?”
阿郎无奈摇头,她也是一脸愁容。
他的眼眶又湿又红,苦笑着说:
“酒,酒!只有它能拯救我!”
他趴在桌上,两眼发直望着远处,窗户外面是一片阴霾。
阿郎欲拍拍那只肩膀给他一丝慰藉,却发现他的眼已合上。
他太累太疲惫,酒精的作用让他终于睡着了。
神不知鬼不觉,女人走进来,找角落的地方坐下。
她戴着墨镜,戴着口罩,围巾将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她默默不说话,低头望着自己的手,阿朗转过身才发现她的存在。
“阿美,有客人来了。”
她快速走过去,女人迅速缩回手,身体跟着战栗一下。
“这位女士,您想喝点什么?”
“最苦的咖啡。”
“好的,您稍等。”
阿美往回走,却忍不住回头看她,好奇这个人为什么不摘掉墨镜、口罩和围巾。
咖啡送到时,她忽然问:“为什么不开灯?”
阿美恍然大悟,连声抱歉,灯光很快亮了起来。
女人摘下口罩,露出鲜艳红唇,轻轻抿一口咖啡放下。
阿美立在一旁,看到那双手长着青斑,耳郭后也有相同的颜色。
她抱怨道:“为什么这么黑?”
阿美迎上来,绷着笑说:“您这里的灯光已经打开了。”
“全部都打开。”
阿美心有怨恨,却还是含笑说:“您如果摘掉墨镜就不会觉得暗了。”
女人呵斥道:“不要忘了,我是你的顾客!”
阿美陪笑:“我的错,我的错。”
女人气愤间扬手,不小心打掉了一只耳坠,崩落着滚到桌子下面。
阿美殷勤说:“我帮您捡起来。”
“不用!”
女人望着桌下,犹豫老半天却没动手,阿美转身去为她添水。
她走到远处,才看到女人摘下墨镜,弯腰捡起了那只玉坠,那张侧脸妩媚动人。
“您的水。”
女人慌张遮住了脸,却还是没能挡住大片伤痕,阿美看的触目惊心。
阿美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女人霍然坐下,凄声道:“被人打的。”
她的眉角已破,结了一个暗红色的疤,连着额头还有一道寸长伤痕。
“男人打的?”
她默默点头,扯掉围巾后脖子有数道抓痕,挽起的胳膊上淤青片片。
阿美大骂:“狼心狗肺的男人。”
她默然流下了泪,将那只耳坠紧紧握在手里,怔怔望着窗外。
“我离婚了。”
阿美安慰她:“这是正确的决定。”
“可……”
她哭得泪影连连,话到嘴边已凝噎,然后不停摇头。
“世界黑暗了。”
她拂面抽泣,伤心的说:“光在哪里?”
阿美拍着她的背,她抱着小腿蜷缩在椅子上,下巴抵着凸起的膝盖。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站起来,惶恐望这四周。
“开灯,开灯!”
她推开阿美,跑向了各个角落,打开了所有的灯。
店内瞬间亮如白昼,几乎没有一处阴暗的地方。
“天不能黑!”
桌上的台灯被她收集过来,放在一起同时打开,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为什么还是黑暗?”
她哭得更伤心,失魂落魄逃走,嘴里一直喃喃重复:
“为什么?”
阿美和阿郎冲了杯咖啡,坐在强光缭绕里,他们有点不解又有点触动。
风铃响起时,走进来一个男孩。
他走到他们前面,舔着嘴巴问:“我没有钱,能不能给我一片蛋糕。”
阿美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孩子,厌恶说道:“等你有钱了再来买吧。”
“我可以教你们一个魔术,大人们都喜欢它。”
阿郎饶有兴趣,问道:“什么样的魔术?”
男孩说:“我需要一个鸡蛋。”
“我很想看看。”
阿郎找来一个鸡蛋和一只碗。
男孩把碗放在那些台灯中心,轻轻将鸡蛋磕出一个小口,然后把它置于碗中央。
蛋黄和蛋清顺着小口缓缓流下,灯光下就像一条阳光织成的光带。
等到它流尽,灯光照进去,蛋壳里充满了黄色的光。
“你们看看碗里。”
蛋黄还在中间,外面是一层蛋清,灯光交织辉映,它犹如烈日的万丈光芒。
阿郎看着那只碗,眉头渐渐舒展开,眼里的柔光似乎越来越盛。
就在此时,酒鬼醒来了,他夺过了那只碗,诧异的盯着它。
忽然他放声大笑,眼里闪着精光,又重复说道:
“是它,是它,是它……”
他端着碗狂门出门,遇到路人便拉住,大声告诉那些人:
“我找到了,找到了。”
阿郎笑着拍拍男孩的头,将店里最大的一块蛋糕送给了他。
“真是一个神奇的魔术。”
男孩跳着走到门口,咧嘴冲他们笑着说:
“你不是第一个说的。”
阿美还望着酒鬼走入的那片阴霾,轻轻的问:
“他找到了。”
阿郎点头道:“他找到了,我们也找到了。”
蛋壳缺口对着阿郎,它充满了柔软的光,他也沐浴在阳光里。
阿美开心笑道:“真是一个好天气。”
阿郎望向雾霾,微笑着:“是啊。阳光很温暖。”
他们互相握住对方的手,光线从四面八方照过来,他们的心暖暖的。
自那以后,这家咖啡店出了一个奇怪的规定:
门永远敞开,永远不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