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耳其的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不知道从何而来,没有人认识我,更加不用提了解我的家庭、朋友和过去,一切都是陌生而新颖的,而我也在某种意义上任性地抛弃了我在祖国的生活。
去土耳其之前那里就一直炸炸炸的,我翻阅着新闻消息,皱了皱眉头。机票都买了,又不能退,看来这是非冒不可的险。我乐观地回复了爸妈的劝阻。
看过知乎、蚂蜂窝、携程上的无数经验和游记,我拖着我的黑色行李箱,戴着深蓝色的棒球帽,头也不回地走了,酷得没边。飞行时长大概是10个小时左右,大约8、9小时的样子,机舱里有了一点骚动。听到了“军事政变”“迫降”等字眼,我抱着暂时还死不了的心情,恨恨地下了飞机。
这天是7月16日,土耳其现任总统埃尔多安发动军事政变,我阴差阳错地到了爱琴海边的度假胜地。
1.EPHESUS
“天哪噜,海太蓝啦。”而对美景习以为常的原住民对游客的浮夸有一种天然的免疫。匆匆拍完照,我竟有些不知如何自处。事实上后来在土耳其行旅的日子里,面对美好的事物,我常常不知道如何是好。
土耳其航空给我们安排的酒店倒十分不赖,总之我自己出钱是决计住不起的。我的房间在二楼,尽管旋转楼梯很不方便提箱子,但配有休息的阳台、沙发和土耳其地毯。(太热了,我都没到阳台上坐过。)
一楼是另一个房间,对着通向酒店走廊的门。
和土耳其菜的初次亲密接触来自酒店的自助餐,我相当怀疑那些半生不熟的肉、无名的当地水果、色彩浓重的菜、配有独特香料的水果究竟有没有毒,所以我对他们采取了浅尝辄止的优良态度。只有面包牛奶是人畜无害的。
吃完饭不久,我发微信问Z“下午你打算干嘛?”Z是我在大巴上认识的,他由伊斯坦布尔转机去希腊。“想去那个古城那里看一看”“好啊走吧”
烈日情盛之时,我们出发去往以弗所古城(Ephesus),在塞尔丘克附近的山麓。
关于以弗所古城,陈丹青在《无知的游历》中写道:
“
“庞大遗址沿着山谷漫坡的两端展开了,白石累累,那一瞬无法描述;移步踯躅,每一石柱群的没一边换参差,情理之中而意料之外,比前一秒的注视更好看,好看得心烦意乱。”
陈丹青先生去往以弗所之时是雨后,雨后山色清新,植物也更绿些;而我到访其时,日光几近致盲,在它照耀之下灰白色的大理石显得过分洁净,无人打理的草木与这千年前的废墟共同生长,有一种天然的古旧感。
初进以弗所
建筑风貌
林立的古罗马柱
图书馆前的游客
圆形剧场
尽管历经了千年岁月,圆形剧场、图书馆、音乐厅等场所依着指示牌也依稀能够辨认,驻足的一瞬间有点失神,忽然莫名感知到千年之前的希腊公民在此地如何庆祝节日、如何会饮宾客、如何掩卷思索此间的世界。而现在的人类社会,又有多少受之于这片土地。
不同的是,待我们灭亡之时,都市被夷为平地,不会有人不远万里地来凭吊形神俱损的钢铁森林。
圣母玛利亚旧居附近的许愿墙
行路途中和一对热情的印度夫妇拼车,隐约记得当时被询问了对宗教的看法,当时的我除了知道自己是无神论者,和一点无知与胆怯,再无其他。这是我作为无宗教信仰的中国人来到异国,和宗教的第一次尴尬碰撞:尊重但无知,也无知的意愿。可后来我终于无可避免地迎头撞上许多次。
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印度女子告诉我她常年过着工作-旅行-工作的生活,工作于她而言毫无乐趣可言,只不过是为了赚取旅行的费用,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七年了。
我暗自惊讶:世上有人已经将消遣方式过成了生活,而有人还在炫耀自己的消遣。
2.MERSIN
这天TEMA的志愿工作又暂停了,我正在空调房里探索墙外世界。Sandy在群里问了一句“今天有人一起去Mersin吗 和埃及小哥一起”我回复“什么时候”“现在”看到这两个字就被一种冲动绑架了。Host family的妈妈答应送我去火车站,我抓起护照和钱包就走了。
火车坐我邻座的小男孩
这天很热,最大的错误是我在海边脱掉了防晒衬衣,洗澡时就发现晒伤了。在土耳其的这些日子里,我一直被太阳打得节节败退。
Mersin是土耳其南部最大的海港,倒也不是旅游区,所以人并不多。埃及小哥是迷之语言通,通常都是他问路然后再带我们去,从火车站要坐半个多小时公交才能到海边。
海滩
每一次到海边,就会唤起生命中所有的海边。
北海,厦门,北戴河,再是这里。初见海的兴奋早已蜕去了,对海的眷恋仍是在的。不仅因为它辽阔的温柔,还因为它的浪漫属性,一切的一切,如果在海边发生,你便能轻易记住。
埃及小哥和Sandy会游泳,而我像个残疾人一样在躺椅上被太阳晒得发昏,心里想着这次的海边实在不浪漫。除了在上车前五分钟买到票的迷之兴奋和埃及小哥给我写了我名字的阿拉伯文。
靠近火车站
因为在海边待得太久,回火车站时找了一会儿路,我们最后时间有点赶,倒没来得及在市区逛,找路时匆匆路过了一片商区,道路狭窄行人密集,是个小而漂亮的地方,路边有卖很好吃的巧克力面包,沿途的摊贩像摄影杂志上的人物,有一个路口像极了厦门鼓浪屿的一个地方,我一边匆匆走过一边回头;直到半个多月后我上了离开土耳其的飞机,我还惦念着那个地方,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再去,那个模糊而美好的印象是一次性的、不可修改的。
这大概就是现代人的“最后一瞥之恋”。
3.CAPPADOCIA
卡帕多奇亚在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与世隔绝,不通音信。在这里,自然的伟大力量锻造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神奇地貌。这种地貌的形成起源于几百万年前Erciyes、Hasandag和Golludag三座火山的喷发。喷出的大量岩浆冷却、钙化,凝固成的风化岩层具有良好的可塑性,易于受腐蚀。之后,较耐腐蚀的玄武质火山岩覆盖了松软的风化岩层。随着时光的流逝,玄武质岩石碎裂,变得疏松,将松软的风化岩重又暴露出来。慢慢地,除了被玄武岩象伞一样遮盖起来的地方外,雨水把风化岩石侵蚀出一条条沟壑,形成了陡峭的神奇烟囱景观(fairy chimneys)。以上摘自百度百科。
”
哪怕看过伊斯坦布尔,我还是要说我最喜欢卡帕多奇亚。
这一次是和项目组里的三个女生加刚好过来旅游的一个男生同行,就像每个雄心勃勃的旅行者,我们提前订了酒店、热气球和导游,所以一切也都很顺利。托政变的福,在这个反常的淡季我们不用和世界各地蜂拥而至的游客摩肩接踵,只用取悦自己的眼睛。
我们住在格雷梅小镇上的旅行者洞穴酒店,是这座山上最高的酒店,据说有很多网红在这里住过哦,但是我们提前两天就订到了,还特便宜。在这个晚上没有白炽灯的房间,借着坑坑洼洼的墙上的微弱灯光,我们在断断续续地谈天和嬉笑中睡过去了,我记得那是在土耳其为数不多的酣眠。
洞穴酒店
在洞穴酒店看到的远景
第一天是和导游按路线走。据说Cappadocia的原名(MU什么的,原谅我忘记了土耳其文)意思是来自上帝的力量,在很久以前这里的人们都住在洞穴里,鸽子是他们的信使,也因此这里有一片峡谷叫鸽子谷,峡谷里都是鸽子栖居的洞穴。导游Omer告诉我,来了这里的人有一些人就不再离开,因为这里有精灵(fairy,可能也可以翻译成仙女),精灵会把他们留下来。Lynn(同行的女生)笑笑,大概是觉得二十多岁的男孩说出这些话有点naive。可是Omer认真地重复了一遍:“I really believe fairy exists. I was born and grew up here. People here all believe it.”“Then I am afraid if I can manage to leave here three days later.”我相信了他的话。在我心中这种不食烟火的美,必有神灵眷顾。
第一天的上午来到了地下城,是足以容纳上万居民居住的地方,一共有36所地下城,彼此之间相连,古代用以躲避敌人。地下城一共有八层,里面也是不同的洞穴:有马厩、仓库、厨房、厕所等。有些通道十分狭窄,其中为了躲避敌人路线设计得十分复杂,大概有点类似于我们所见到的溶洞,但并没有水域。有两个相互连通的溶洞,在通道中通过时默念自己的愿望就可以实现。嗯,希望它能实现我的愿望。
看起来像很软的沙丘,实际上是坚硬的岩石
拜访无人的洞穴
午饭后我们徒步拜访了各种各样的洞穴,古代的穴居的人一定很耐得住寂寞,无聊时听风、看云、观星、和洞里的回音打趣,没有随时可以联系到的朋友,也没有现代人乐于分享的习惯;有时站着有时坐卧,通过发达的观感和头脑创造出洞穴外的世界;一生中的善举从来都无人为之立传;偶尔的伟大哲思也无法方便的记录,勉强在石壁上记下,死后数年能有人发现都是万幸;飘零一生就如山谷中的风,风过无痕,只有岩石和草木记住。
若要说穴居人的一生因缺乏记录显得“轻飘飘”而不值一提,那么立碑作传的现代人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因为他们未曾穷尽自然世界的奇妙,他们迷恋照片上的二手星空草原胜于可触摸的景色、他们喜欢通过别人的故事认识世界、他们在不必要的分享和泛滥的记录中面目模糊,即使他们有一纸档案、一份棺椁、甚至墓志铭,也不能算作是真正活过。
我站在奇绝的岩石林中,又一次不知道如何是好。
追日落
太阳的骚气裙摆
某个男子,不知他有没有发现我
赶在日落之时,拍下了我的小伙伴
后来又有参观瓷器坊和必行的购物商店,傍晚时分回到了镇上,开始ATV日落之行。ATV是这里的一种游客自驾游览车,操作比较简单(会有人教以及在后座上监督你),我没有学过开车也能应付得来。
而且,自己开着车在峡谷里驰骋真的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爽了好吗!!!
这一段旅程中身体上的快感远远大于视觉上的,那种有点危险、非常潇洒的姿态填满了我所有未完的欲望。起初还是有点怕的,后来越到陡峭处,越是兴奋。一路开车目送太阳落山,最后停在了一个山峰上,和一群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一刻我们都是志同道合的友人,在蜜色中迎接日落。那天的太阳像个挑逗的美人,离开时还留下它骚气的橘色裙摆。
回去的时候已经很累了,可是昨天就说好要和Sandy去山下那个很多挂灯的酒吧喝酒。我们一起点了一杯叫CAVE DREAM的鸡尾酒,看多了北漂故事的臭毛病,我两口酒下肚就开始出卖自己过往的故事。我现在已经不大记得那天和她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我的话她信了几分。
我只知道有些夜晚配酒,美梦更浓。
Bar
这个晚上可以说是没睡,三点多就起来去坐热气球。毕竟这可是最贵的项目了,谁也不想迟到或者是错过。正常来说坐一次热气球价格在1000-1200rmb不等,当然因为是淡季我们还是拿到了折扣价格的。
坐热气球是一次不论是否有心爱的人陪同、都值得去尝试的体验。
中学上地理课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很多旅游图片,譬如冰岛极光之类,我从小就喜欢动用激进的赞美:“我死也要死在那里。”后来每次有极光的图片,同学就会说“穗爷又要死在那里了。”
包括后来上大学对生命有了一种肤浅的轻视态度,更加坚定了“朝闻美景,夕死可矣”的态度。反正活着我也没看出来到底有啥意思,寄托在一种勇敢的未知上也未尝不可。
奇怪的是,在热气球上的时候,我的想法竟然彻底地改变了:在看遍世上美景之前,我一定要好好活着,而且赚够钱。这是很多人的平庸梦想,既不励志、也不伟大、爸爸妈妈更不会因此而欣慰,可是我在微茫的生命中终于找到了除了探索知识之外的强烈理由,让我活着。我几乎从来没有寻过死,但是“想死”和“想活着”之间,隔着广袤的灰色地带,大部分人只是在其间游走而已,他们并不能自诩“好好活着”。风景给予人的慰藉是区别于物欲之外的,当然也与知识、思想给予的精神慰藉有所区别,若要细分还可以说很多,但只有一件事情是我唯一确定的:(在我这里)风景给予的慰藉是终极的、无出其右的。这个勉强可以演变为一种蹩脚的活下去的信念吧。
飞行时间是1个多小时,当然不可能一直都兴奋到死,大部分时间是很平静的,后来我收起了手机,觉得比起和这个早晨共处,拍照都十分多余。仔细听的话,格雷梅的早晨是有声音的,我不知道这个声音来自岩石、土地、热气球的升空或是颅内的臆想,总之是一种遥远而清脆的声音,同时十分地微弱。下次在某个被震撼的时候,静下心来听一听,说不定真的会有声音。
在热气球上瞎拍的
除了坐飞机,生平第一次这么高,而且不是在梦里
坐完热气球的这天,我几乎昏睡了一天,直到这天下午的Jeep Safari。带我们飞的是一个开了二十年车的老司机,这一路我至少有三次觉得自己会客死他乡,却还是有惊无险。站在吉普车的后座(?)上,觉得自己和杰克凯鲁亚克书里的人一样酷得什么都敢做。
“我只喜欢一类人,他们生活狂放不羁,说起话来热情洋溢,对生活十分苛刻,希望拥有一切,对平凡的事物不屑一顾,但他们渴望燃烧,像神话中巨型的黄色罗马蜡烛那样,渴望爆炸,像行星抨击那样在爆炸中发出蓝色的光,令人惊叹不已。”
”
我也喜欢这样的人,但我绝不会说我要努力成为他们,因为,成为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努力的。
关于这一趟,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们停在一个山坡的平地上,那儿有远眺的绝佳视角,同时也是巨石丛生。有一位同行的朋友攀爬上了一座巨石,很久都没有下来,后来他告诉我们,他碰到了一个在上面的洞穴里生活的人,拿着一大瓶白酒一定要请他喝酒,他喝完了也不让他走,想让他留下来陪他继续喝。后来才知道好像是我们司机的熟人,常年生活在高高的洞穴里,也不知道多久了,是如何过下来的。那一刻我被他无人共饮的孤独感击败了。
如果是我,我一定会留下来陪他喝,然后告诉他,想喝多久喝多久,尽情地说说话,这些日子你一定被憋坏了吧。
格雷梅露天博物馆的岩窟教堂想留着和伊斯坦布尔的教堂一起写。
到此,还剩下伊斯坦布尔和阿达纳两个地方。还有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