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终被Emily千呼万唤来了，Dennis和林梅一起到机场去接她。对于一个朋友的朋友，临时过境接待一下本无所谓，但Dennis还是心有忐忑。这纯粹是Emily给她做的铺垫太多，有意无意诱导他的思路造成的。她自己喜欢Dennis不成，这会儿起码有伸手可触的林梅和春风不解的Lisa可以接着叨扰他油盐不进的情怀。她给Dennis留了一条美人鱼似乎还不放心，又送来一只百灵鸟，一个水里，一个天上，怎么让他够得着。够得着的他不要，那就让够不着的吊吊他胃口。

Dennis对Lisa的印象主要来自她写给Emily的书信以及Emily转述的事，这些在他脑海里已积累了很长时日。于是在上次Emily说她要来之后，他凭想象给她画了一幅素描——一只张开翅膀飞天的天使。她不是从天堂降临人间，而是飞出皇宫禁苑，由拖着长裾的宫女变身振翅而飞的天仙。至于她的脸蛋他就照着对林黛玉设定的概念描摹，高耸的发髻，珠环玉佩，完全一副中式仙女模样。美人鱼和天使，很完美的有一对组合。这两幅画要留给Emily看，她一定嫉妒昏了。谁让她要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他眼前而自己又不在场，完成Lisa这幅画，报复的快感从他胸中升腾而出。

Dennis无论怎么用心，Lisa再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所得到的Dennis信息比起Emily给他的要少的多。她来以前Emily一定如魔法师般预设情境，只待男女角色依次出场亮相。凭她心有灵犀，见到Dennis的第一眼大家便都悉心相印，碍于情面，只当多个人陪她。

Lisa瘦小的身材，穿得很随意，也没有化妆，素面朝天，还真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站在她面前，Dennis仿佛变老，脸皮变厚，口舌迟钝。Emily安排的接待任务既对林梅，又对Dennis，但更像是对Dennis的。前者陪住，后者陪玩。Lisa也不客气，把他们当哥哥姐姐看待，一口一个林姐、D哥叫着。看得出来，以前林梅和Lisa不是很熟，此番接机把她送到住处就说晚上有事，让Dennis安排。Dennis说请Lisa出去吃饭，顺便看看山景海景。三个人就出来奔地铁站，在尖沙咀与林梅分手。

Dennis带Lisa重又走上遥看港岛万千大厦华灯初上的梦幻之岸。两人款步并肩而行，这情形以前Dennis在尖沙咀晃悠的时候也见过，一对合衬的男女韵味十足，不像旧情人，不像旧朋友，不像旧同学。两人倾谈甚欢，款步徐行有致，相互之间意气交合。他会Follow人家很长一段路，想听听他们都在聊什么这么情投意合，直到人家拐过街角。那情形，跟他们此时一模一样。如果身后有另一双歆慕的眼睛，也会把这一偷窥故事接续下去。

世纪末的风情笼罩太平山顶到维多利亚海，只剩下天星小轮和钟楼不改原样，漫步的人依然熙熙攘攘。他们走上栈桥，靠在栏杆上遥视港岛插满大厦楼宇的岸线。

Lisa微睁双目，深深吸了口气道：

“啊，海风与山峰常回旋，天地人间总相望！怪不得Emily不想走，还非要再来不可。要不是她极力推荐在此转机，我还不一定来呢，真值得！特别是见到你们。”Lisa略带憔悴的眉梢掠过一丝笑容。她没说见到“你”，用“你们”更合乎情境。

“好风景还要好心情，你从深宫大院飞出来，一定心情舒畅，祝贺你逃离苦海。”Dennis此刻只能伴在她身旁，既不能牵手，也不能拥抱。

“没办法呀，苦海无舟，望断天涯，人总要求变。你们不也是跑出来的吗，当然比我好。我还不知道今后如何呢。”Lisa清澈的目光，隐没忧郁的遮拦。

“我们没你跑得远啊，也就在大公鸡脚下躲一躲，还得回上去，改变不了，只能等着被改变。”Dennis故作感叹口气。

“D哥，我真没想跑那么远，命由使然，很多情况由不得自己，你说是吗？”她这个文青，也变得宿命。

“还是你们女孩儿厉害，我怎么就觉得男人都比不上。”他一下脑子转过很多人的影子，特别是还在地球另一头的灵儿。“你说都是为了什么？找出路？以前人冒死跑到香江和现在坐车坐飞机过来有什么不同？”

“要么为钱所困，穷！要么为情所困，苦！还能有什么。”

“那你受什么所困？”Dennis单刀直入问。

“我呀，就是真的很困，今天在飞机上飞了好几个小时，一直睡不着。最近就一直睡不好。”她这个回答让Dennis哭笑不得。

“好吧，我们去吃饭，别把你‘困’坏，再饿坏，你就飞不起来，哪里都别想去。”Dennis怜惜之意毕现。

“要那样啊，你就收留我把，哈哈！”Lisa露出小调皮之状，还伸伸舌头。

他们走到尖东再折回，坐天星小轮到对面的皇后码头。满目傲视全球的璀璨夜景，带给她的不是震撼而是新奇。因为她不在此长住，不同于Emily和Dennis的融入感。

他不厌其烦陪这个陪那个穿梭过这片海面，喜欢小轮上吵杂的人声和机器声，还爱闻轮机吐出的废气，有如抽烟上了瘾。

他护住Lisa随拥挤人群进入船舱，双眼不经意搜寻四下是否有相似的一对。两面通透的窗舷，随着航向和波浪在“呼呼隆隆”震耳声调里不停转换风景。Emily一定没跟Lisa讲过《苏斯黄的世界》和《穿KENZO的女人》，她当然不知三十年前那个来自上海的风尘女苏斯黄，亦或十几年前强势傲人的本港女钱玛丽，更不见那个情有独钟的鬼佬画家，或者钱玛丽看中却最终无缘的那个男人。

喜欢看红楼梦的Dennis只会画些简单的人物素描，陪同身边这位百灵鸟天使感慨一番，搭小轮观景，给她留下一段横渡香江的记忆。不论多少年以后，不论命运的机遇里他们是否重逢，这场景连同那幅画终将再现于彼此记忆和梦境之中，始终流连不去，也许再次相聚之时，必定早已心仪今晚香江。

不知为什么，Dennis还是鬼使神差带Lisa到了前两次他和Rosy吃饭的Pacific Place，不曾忌讳吃同一家店，没曾想去王生说“拍拖好地方”的西班牙餐厅。想必她不如Emily那样对美食那么钟情，他只是让她感受一下华美之地。简单的菜色她吃得津津有味，怕是飞机餐没吃好，这会儿真的饿了。当她埋头于一盘青葱飘香的色拉，如同一只小兔子吃草，细细碎碎咀嚼，他不忍心看下去。

“Emily还好吗？她这一走又是几个月。”Dennis没动刀叉，轻声问道，怕打搅她品味。

“她不是那个了吗，你知道的。反正她闲不住，今天陪这个吃，明天陪那个逛，也不上班。”一番细嚼慢咽之后，她满足地抬起头，明眸相对。

“她不像你，看似有福之人，总是急着抓住青春的末尾，生怕错过以后再无机会，不肯转换角色做妻当妈！”

“我当然不能跟她比，说归说，完全两样。她喜欢撮合人、撮合事，我做不到。”Lisa说她的好，也似讲她的坏。

Emily不看好她这段恋事，竟然这么快就给说中，她多少心里别扭。明知说的对，她还要执意不回头，究竟为哪般。她做不到香港女孩的Cool，还没被男人“调教”成Cold，也感知不到搵钱供楼的重负。她青涩的初情和热切的渴望第一遭就没有碰到对的人，便在焦虑中迅速凋零、夭折，最令Emily心痛。只有没做人家的“二奶”这一点稍稍让人宽心。

Dennis想做那个对的人机会已经不存在，何况，他是那个人吗？他会比那个男人更对、更好吗？起码那个男人为了她穷追不舍，无微不至看护她，直至为她离婚，起码他不会像Dennis那样，在女孩面前臭摆耍酷。

但爱是做不出来的，做给她看的和给别人看的不是爱。冲动和表现很快会过去，时间越长怨悔越多。一个男人能怎样呢，能做到应该做的，尽心尽力，已十二分到位。如若天不从人愿，命途不相携，又有谁可以怪罪！

Dennis目光透视其面，明白她需要的，对方无法给予，她也无法索取。四目相对的融合只需一瞬间，不靠给予和索取。此刻他们已经感应到了，时空交叉，相对而坐，临渊相慕。他和Emily之间隔着道玻璃墙，看得见彼此，走得到一起，却牵不起双手。

Dennis确信，只要自己伸出双手就可以牵得到Lisa的双手，如同Soul Mate相碰，即刻火花迸发。但他就是她应该相遇相知相爱相携的“好男人”吗？他心头一激灵，仿佛梦醒！这不是Emily早就认同的“心灵合衬”吗？别人给她算命她心不在焉，她给他们两个预测的却那么准确，这个女巫！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Rosy的影子，很多相似之处聚焦到一起，令到他头皮发麻，瞬间失亿。一个逃离北京，一个逃离香港，一个往外跑，一个往里走。

“Emily说还要回来，舍不得我们，还是没玩够。她在这里也一天到晚陪吃陪喝，还拉着我，真吃不消。”

“她挺享受，对谁都很热心，走哪儿说哪儿的话。还说经常到你们宿舍蹭吃蹭喝，不把自己当外人。”

“那是，她也烧菜，还买很多的水果小吃什么给我们吃，少了她我们吃不香睡不着，如何熬过此地这么美丽的漫漫长夜！”Dennis闪过一串场景。

“她说你特能干，话不多都说到点子上，还说经常不搭理人，是不是？我看不太像吗”Lisa半信半疑问道，第一次见面说话跟老友似不忌讳。

“啊，她还说我什么坏话啦，那是她一厢情愿。我愿意跟谁说就说，想说多少就说多少。她还没说，有一阵子她每天上班时间跟我打电话聊天吧？我都觉得对不起老板，她居然当作每日工作茶歇，要命！”

“还这样，真想不到，你们有什么聊不完，不回去见面聊，非要打电话聊。”

“你说的没错，一早上班路上在叮叮车聊，晚上下班回去占着我们客厅吃饭、打牌再聊，还没聊够。”那么多精致的细节没法和Lisa说清楚。

“那肯定有很多不适合当面说的事呗。”Lisa潜台词Dennis清楚。

“也是，我们谈很多对周边的人和事的看法，她理解力真强，能聊得入皮入骨。从一楼开始聊，逐渐升级到二楼三楼。有时一说一个小时，好在老板和同事不管，我就怕他们以为我跟那个女孩煲电话粥谈情说爱呢。你知道这里电话都要转分机的，一转大家都知道。”

“我可以理解，你们彼此碰到知音，红颜知己！你这一说，我明白怎么回事了。否则她跟我说起你的时候，话音儿里有那么一点怪，没说透。好像说你怎么怎么地，说我见了面就知道，又好像她自己有什么想法。”

“啊，你一下说到点子上，这回你两头都有对证，最清楚。其他人都不清楚，就像林梅也不清楚。我真怕别人误解呢，搞得我同屋的都说有一阵子我是不是被Emily给‘霸占’了。我还真希望有人能霸占我，省得我操心！”

“你看，人家想霸占你，你不愿意，那你想霸占的人呢？人家愿意吗？”Lisa有意无意想知道他那些私底事，语义调侃，欲其自揭。

“这你得让我想想，你知道广东话叫‘泡’吗，不光男的‘泡’女，女的也‘泡’男。我们一个邻居，也是你们北京女孩儿，她老公上次跟我说就是她泡他的，有意思吧。”Dennis转移了对象。

“你相信吗？我还没听说过。”

“我们都不说‘泡’这个词，都说‘追’，再难听点说‘搞’，女追男也常有吗。我两个同事就是女追男啊。”他想起JoeJoe和Andy的事，还有Diana和Jason，也许Agnes也算一个？

“你的意思是不是Emily也‘泡’你啦？”Lisa似乎戳破了他的心头一块痒痒肉。

“No, God Bless Me！你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惊人的发现！太好玩儿。你下次跟Emily说，看她承认不承认。”Dennis故作惊讶，没想到居然这事被Lisa一语道破。

“你承认不就行了！”他们两个同时嬉笑不止。

“也许香港这里真是阴盛阳衰，不是吗？连我这个外来户都变了。”说了半天全拿Emily说事，他心有不甘。

“你不觉得大陆也一样吗？”Lisa兴致上来，还想与他“切磋”下去。

“你啊，你的故事呢，是不是也一样精彩？”Dennis有意引导。

“我呀，比起你们差远了。我遗憾没你们这样的机会，只好飞到另一个更远地方。我怀疑我的羽毛还不够丰满，承受不来太多。”Lisa眼神透出些许忧郁，柔弱之中缺了点坚强。

“人生只能向往，不能遗憾。你能看到这一点已经不错，多数人都懵懵懂懂。”Dennis语音透出巫师的味道。

“谁知道呢，世事都不可能随人愿，遇到你命里异致之人，只好逃避。”她说不透自己，却看得透他人。

“还是我们隔壁几个女生好，没那么多想法，踏踏实实赚点钱回去给老公花，多好！不过同样我都羡慕你，比我们飞得更远。”他脑子里又闪过纽约的灵儿，心里一沉。

“你注定这个角色可能跑不掉，我注定这个角色飞不高。”她平静而无伤感。

“你不像Emily那么浮躁，也不像林梅执念，真要好好把握才是。”难道他与她也是命里异致之人？他胸口血气急速下坠，打住话头，收心回位。

“时间差不对多了，”Dennis想吃完饭是否带Lisa再转转，“你明天就走，太赶了，要不陪你多转转呢。现在给你两个而选择，带你去看山景还是看电影？”

“山景？刚才不是看过了吗？”

“那是从海边往上看，还要从山上往下看，一样震撼。”

“我不想走路，有什么电影可看？”

“这里就有院线，最近放《甜蜜蜜》，黎明和张曼玉演的，看么？”

“好啊，我们去看电影，看看歌星拍电影的形象。”

“黎明好像也是你们北京人吧？”

“不管了，人家可不是偷渡过来的。”

电影院里人不多，坐下来整个人很放松，这个故事没有共鸣，预设的曲折太多。看到一半Lisa睡着了，不是坐飞机累的，也不是刚才走路吃饭累的，而是在北京时候就累的，到这里一放松就收不住了。

Dennis没有打扰她，她睡了一会醒来，看到了《甜蜜蜜》在美国的那段结尾。

出电影院直接下地铁，一路上两个人没说什么话，也许初次见面该说的能说的已经说得差不多。

“我总觉得这个电影拍得不太真实。”Dennis说。

“港产片编造的痕迹太多，本来讲底层的小人小事，平平淡淡，后面扯出黑帮啦，再现刀光剑影，跑到大洋彼岸去，造得太大太远！”

送Lisa到林梅家的时候已快十二点，林梅已经在家了。他们说好明天白天林梅陪Lisa逛街，晚上他再过来一起送她走。

“刚才Emily打电话，说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问你们玩得怎么样。”林梅说。

“她电话追得蛮紧么，香港这么大，我们走还没走到哪里呢。你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吗？”Dennis说。

“她说快了，在北京待着受不了，不知她急哪门子事。”林梅说。

“她是操心的命，有事不急，没事还急出事呢。”Lisa说。

“她是怕你丢了，这地方小偷和强盗多。”林梅看着他们两个面容温清和合的样子，多盯了Dennis一秒钟。

“要丢不会丢她一个，我们俩一起丢，她高兴了吧。”Dennis既说给林梅也说给Emily听。

“呦，这才多一会就要双双丢尽啦？”林梅似有不甘。

“你们别瞎说了，什么丢来丢去的，这不一样没少吗。”Lisa闻出点味道来。

“我走了，你们赶紧歇着吧。”Dennis拔腿就跑。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去送Lisa，Dennis先到林梅住处，再打车到机场。值机完在安检门口Lisa与林梅拥别，但跟Dennis两人既没相拥也没拉手。等Lisa安检完转身告别，她的眼中看到Dennis和林梅双双而立，挥手的时候略有迟疑。他远远投射的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肩颈，热辣而悲婉，久久不愿收回。

“行啦、行啦，又不是你的情儿，这么舍不得。”转身之后林梅说道。

“情人难得，知己不待。”Dennis就差咳声叹气。

“你中蛊了！”

从机场出来见天色还早，Dennis说一起到尖东海边走走。这两个月见面的次数多，两个人以前由于Emily横生的隔膜逐渐消失。不过双方从不讲自己的隐情，也不问对方难言之事，怕被那些微妙的事打破了某种平衡。尖沙咀宛如香港的客厅，又一次面对香江巨幅画卷，两人缓步而行，怀着各自的心事，欲来一场告别演出。

“我经常一个人到这里走走，而且喜欢没人的时候，那份意境简直绝世独立。”Dennis自言自语，不在意林梅是否跟上他。

“你一定失恋才这样吧，一个人到海边走走，比女生还女生，想跳海啊，要是我没人陪着不会一个人来。”林梅并不惊讶他的举动，失恋热恋都有得来，她更会热恋时来。“我们去年不是几个人来走过吗？没见你怎样。”

“我是恋上这里的美景，舍不得与人分享，贪得独占的滋味。”Dennis感叹，此时带林梅来是个错误，“主要在狭窄的街道小房子里待久了会麻木，要么半夜凌晨，要么下大雨的时候，能尽显天地真容。”Dennis搬出一副出世的架势。

“受不了，你属于Lisa这一款，早知道应该把她留下来给你做伴儿，要么你跟了去也好。”林梅无动于衷，不吃这一套。

“人家有主，我只能望洋兴叹。”Dennis怕自己忙不过来。

“你还在乎这个，有的是机会等着你呢。”林梅说的是她自己，没想让他明白。

“趁虚而入，还是趁胜追击？”这两款都适合林梅当下情形，Dennis说梦话。比起Eve，她心思更柔韧有余。Eve从北到南已经被浸泡得半生不熟，抓不住一触即逝的灵光。

“你还有什么难缠的事么？没人阻止你。”林梅两眼发亮，又是说自己，昨晚Dennis和Lisa回来时的情形刺激到了她。Dennis离她只有半步之遥了。

“我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脑筋‘缠线’！”Dennis突然受不了，怎么这儿成黄浦江了，想跳而迈不开步。“跟人家见面才有一次，想多了吧？”

“那要见了三次以上都没有行动，你一定傻了，你难道还在想她？”林梅看也不看他说。

Dennis一把拉过她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就——”，尴尬之际，林梅想挣脱他，又没使出真力气。两人拉扯了五秒钟，最终却搂在一起。林梅说：“这回不用失恋再来了吧！”Dennis说：“被你说中了，乾坤大挪移，由失转热。告诉我是不是趁虚而入？”林梅道：“你趁胜追击还嫌不够呢，还要怎样？”

Dennis见到美人鱼上岸，尾鳍变成裙下摆动的一双鲨鱼皮美腿，此刻就在他怀中。他认识她有一年，快要离开之际，美人鱼终于腾空出水。

当他们出荃湾地铁站的时候，天开始下起小雨。林梅拉着他朝她住的楼快跑。上电梯的时候两人互相看着直喘粗气，Dennis想亲她都下不了口。等她把房门打开时，蓦然看见有个男人站在客厅，正直视门口湿漉漉傻掉的两个人。

“我说这么晚怎么还没回来，你要怎么样，是我走还是他走啊。”男人很文雅，也很镇定，看起来像Phyllis。

“你怎么不说就跑过来啦？”林梅惊异道，没来得及解释。

“我租的房子我怎么不能来，你不知道你跟谁啊？”

“对不起，我就是送她回来，没什么的。我走啦，林梅！”Dennis强压心跳，不愿再看对方，没等林梅开口就摔门离开。

上次Dennis过门而不入，不是他无心强求，也不是她没邀请，只是有某种预感阻止了他们。他一直好奇林梅的香港男友会是什么样，当然自己输不输给他才是关键。输钱输才不要紧，起码气势不输，礼数不输。不过刚才那一眼，对方也不错，并没有怒发冲冠，穿戴也没见金光宝器。既不像Tiger那么神气，也不像Phyllis那么文气，介于他们两个之间。不过比起自己还是缺了点什么，矮了自己一头，这已足够。林梅既然一直秘不示人，肯定有她的考虑，看一眼够了，何必拉出来展示。

刚出水的美人鱼，未及还原真身，就被卖身街市，鱼肉刀俎相见。没想到这两日如坠云雾的情丝，尽在此番光景中被斩断！美人鱼应潜于水中，上岸见光立被解尸飨食。百灵天使只应栖于天主之堂，落地下凡便坠入鸡窝鸭群，分分钟被熬煮煎炸。

Emily在北京导演的水晶球没转到这个方向，意料不及的事，似添油加醋，只因入戏太深，假戏真做，情结出乎意料。一等她回来收尾验实，过眼的片段无任何底片考证，用心良苦，与精彩的情节擦肩而过！

Dennis没有一点着急，他一早画的美人鱼出水图完全出于欣赏，只为填补Emily形象造成的视觉落差，排遣她没完没了、咄咄逼人的压力。

得自Emily安排的“接待”任务，几番体验汇集Dennis一身，累死不偿命。

这时候尖沙咀一定没人，坐到天亮都没人打扰，被狼狈的心情搅到浑身发热，Dennis指望海风淬火降温。但他现在不热也不冷，到海边装神弄鬼吓唬自己，吓唬不了别人，回家睡觉更踏实。这两日的迎来送往着实消耗了他不少精气，加上从一个意外的惊喜急速跌落，运气不好？还是命不好？

接下来，他好几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只在收到Lisa从布鲁塞尔寄来的问候信，他才宽慰些许。

可能因为她听Emily说，他喜欢看她写给Emily的信，所以没有打电话，也可能她觉得语言更能表达她的感想，更契合他的意愿。

D哥，你好：

从北京到香港，在从香港到比利时，七个小时的时差还没倒过来，正好趁睡不着的时间给你报个平安。

我好像还在金钟电影院的那一觉里迷糊，大梦未觉。我没有告诉你，还做了个梦，梦见和你飞升到太平山顶，迎着风云，彻夜不眠不休。直到醒来，已是异域他邦。

离开北京我忘了自己，飞机起飞的那一刻，绷紧的神经近乎松脱。当我飞离香港，我看到沙漠里升腾的一个梦，遗忘多年的梦，太神奇了。在这寂静清冷的布鲁塞尔，我得重新收拾好自己，开始一段未知的生活。

正如你所说，人可以逃离一个地方，但逃避不了仍然理不清的情结。我逃得比你更远，是否真的能逃得一干二净？我得静一静、想一想。这里清冷的环境可以让人沉淀，远离北京浮尘滚滚的瘴气。也许我选择对了，这毕竟才开始，从我途径香港一刻就开始了。

你说你还得回去，不是又逃回去吧？如此逃来逃去，几时可休。

说不定哪天我也会再逃回去，步你的后尘，到时候我们还能去看海吗？还能去看电影吗？还能飞上山顶吗？如果有那一天，我不会睡着，也不可能睡着。我看不清眼前世界，在你的世界里可否倾听一切？

感谢你带给我的美好，那么短的时间不容多叙。仅以此微馨的花朵献给你，祝福你。

握你的手，与你同在！

Keepyou in mind.     Lisa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