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见舒国治以前,每每读到“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便会引起无限遐想,渴望着有朝一日,伏枕处一片青山,趁着星河浩瀚的月夜,把酒言欢,卧在湖波荡漾的船上,半醉半醒一浮生。
愈是明了,愈是痴然。
大学以来,每年都会进行一两次旅行。事先做好攻略,收拾大包小包的行李,搭乘不同的交通工具,去到一个陌生的目的地。
直至翻阅《流浪集》,书中他所言道:“人能生得两腿,不只为了从甲地赶往乙地,更是为了途中。”顿时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不得不审视当下所谓的“旅行”,恐怕不过是一个选择逃离熟悉的原乡去另一个陌生地抱怨、发泄的机会。“行”之一字,无外乎双脚走路,俯仰天地之间之间,人便是天宽地阔,无处不能容我。
读舒国治,字字句句,力透纸背,闲静却不枯燥,灵动而不张扬。原是浅词易语,不觉讳莫如深,竟也组成了绝妙洒脱的奇文。品味其中,如漫步于雨后森林,晨露沾衣,伴着雀鸟啁啾,踏上青软草地,听见松针落地的清音,深嗅松果飘来的阵阵芬芳,便能感召天地之间的万物生灵,只觉心旷神怡,万籁俱寂。
于是,如高山流水遇知音。只一瞬,便悟了。
关于流浪的艺术
有人说,舒国治是“城市的晃游者”,称之为“优雅的浪游”,台北奇人,旅于世界,依着自己的节奏,始终自在闲适地喝茶、吃饭、睡觉、走路。
他拥有一个自由、热烈、充盈的灵魂,让我想到了苏子:“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历史的车轮下,千百年后舒国治的洒脱随性,仿佛和千百年前豁然开朗的苏轼重叠交织,清风明月时在怀襟,不多取一分,也不多予一分。
他说,纯粹的流浪,即使有能花的钱,也不花。
不管是人烟喧腾的城市,还是平静荒芜的山野,都能够享受其中,安安心心地流浪。不必担忧身外之物,只管走着,累了便在树下瘫软着,发呆、做梦;躲在柔软的青青草地,回溯到二十年前袅袅炊烟的故土;在碧蓝无涯的海边嬉戏,扑腾着千朵万朵的浪花……
他说:“流浪要用尽你能用尽的所有姿势。”
或走路,或站立。感知立于天地之间,观看市景。
“这种流浪,显然,是冷的艺术。是感情之收敛;是远离人间烟火,是不求助于亲戚朋友,不求情于其他路人,是寂寞一字不放在心上,文化温馨不看在眼里。”
无须太多牵挂所羁绊了步伐,更好的地方,呆上久了,只觉得无聊,仍需离开,其方法,只是走。随时随地会有更好的地方,待得住,只觉当下最是泰然适宜,只知此刻便是天涯海角的终点。
“城市楼宇,暖气毛裘眷顾于众他;则朗朗乾坤眷顾于独你。”
三千里路,唯流浪也。
他言:“有一种地方,现在看不到了,然它的光影,它的气味,它的朦胧模样,不时闪晃在你的忆海里。令你每次飘落居停,皆感满盈愉悦,但又微微的怅悯。以是人要再踏上路途,去淋沐新的情景,也去勾撞原遇的故乡。”
不停流浪,唯行走也。
关于走路
舒国治像从江湖走来的游侠,“他的晃荡,是城市里恍惚的慢板,优雅的浪游。从容缓步,以自身经验为中心,六经皆我脚注。”
如此洒脱从容,击撞着现代特有的浮夸。
多少人为了赚钱把时间花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最终失去的却比得到的多得多。路就在脚下,可是他们早已学会了推托和自我安慰:“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要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彻底放松一阵子。”于是,又是无止境地埋首赚钱,以至于连流浪都觉得是奢侈的事。
我爱旅行中行走,踱步于山川湖海,胜过穿梭于高楼林宇。
“能够走路,是世上最美之事。何处皆能去得,何样景致皆能明晰见得。”
放眼望去,何处不是在走路的人?然又有多少是好好的在走路?
城市街道摩肩接踵,每个人都在赶路,步履匆匆,目光不曾交汇,脸上布满茫然。一缕疾风,一个背影。闲庭信步,竟也成了奢侈物。争分夺秒,恨不得把时间一分为二,不过是被世俗所蒙蔽罢了。
“走路便该观看风景”,即使身在市井,也能够观察路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更别说山上奇峰的耸立,雨后的野瀑,山腰槎成的虬树等原本恒存于各地的绝景。
舒国治说中了我的心声。如若不能行走以欣赏美景万千,如若将天地珍宝视若无睹,浪掷一空。
记得去长沙爬岳麓山时,虽是四月天,山间却大雾朦胧,愈往高处,愈发觉得置身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快到山顶时,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遮住了远方景色,不由停下脚步看得呆了。本想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的绝境,哪知镜头根本无法承载眼前美景的十分之一。
山色空蒙雨亦奇,到达山顶,风蹿来蹿去,凉飕飕的。空气极清新,猛地大口呼吸。
走了不知不久,虽途中疲惫,但登顶的雀跃,使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人间奇观,皆是在行走中发现。
言走路,便是言其趣味。
趁着还能走的时候,不如多看看世界之雄伟奇观。
关于睡觉
我喜欢行走,也喜欢洗去疲倦后,舒服的睡眠。
舒国治说:“睡觉,使众生终究平等。又睡觉,使众生在那段时辰终究要平放。噫,这是何奇妙的一桩过程,才见他起高楼,才见他楼塌了,而这一刻,也皆得倒下睡觉。”
睡觉,不同于清醒时,卸下平日的伪装和面具,干干净净,一丝不挂地,回归到婴孩的状态。唯有睡觉,才能呈现出自己最自然、原始的状态。而梦,则增多了心灵的旅程。神游太虚是也。
便因睡,没什么你高我低的;便因睡,没什么你贵我贱的。能睡之人,多为有福之人。酣睡入梦,教人如何不艳羡。
可看如今都市之中,多少人彻夜难眠,或因名,或因利,或因其他。想得太多,便辗转反侧;无法宽心,自然无法安然入眠。不如放下所有要事,不去忧虑股票,不管老板或员工,不接任何电话,只是准备好好睡觉。
懂得舍弃,懂得放下的人,才能睡得安稳踏实。
我在高一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吃过中饭的午后,不回宿舍,和同学一起坐在校园里的草坪里卧谈。
当时天气极好,我们用校服垫在草地上,躺在大榕树下,望着蓝天畅聊。第一次,觉得白云触手可及,看着云朵游移,心也平静,于是乎渐渐沉睡下来。
醒来,已是上课,犹如沉睡了一个世纪,直到被铃声唤醒,从梦境跌落人间。
原来,我也曾踏梦入画,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
人间的游侠,优雅的浪游
品读《流浪集》,就像品味一份遗世独立的心境。
舒国治,似游侠,似诗人,云集一身,成为独一无二的“流浪者”。
望着先生的照片,消瘦的脸颊,炯炯有神的眼,看透世间百态,流动着七分洒脱,三分随性,不觉更加敬佩几分。
“未能一日寡过,恨不十年流浪。”
流浪人间,旷达如许。心境这般,已是天地坐怀。可敬、可叹。
想罢,不禁又阅起这本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