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这么热闹、温馨非常的场景,为什么说让人细思极恐?笔者这样说是不是耸人听闻呢?由此,请列位读者跟随笔者的思路一起品尝这一回前后的滋味!
首先,之前的第四十八回,薛大傻子被柳湘莲教训后,颜面尽失,羞于见人。于是,他便想着离家做生意,名为锻炼,实为躲羞。薛大傻子走后,香菱得以抽身,她搬到薛宝钗屋里两人同住。作者就这样笔锋一转,便由“滥情人”转向“慕雅女”,由“思游艺”转向“苦吟诗”了。
薛大傻子这样的人素日游手好闲,打死了人,也不以为意,以为有几个臭钱,什么都可以摆平。这样的人跟“雅”根本就不沾边,只能用一个“滥”字作结。而作者在第四十八回,写了这样一个天差地别的回目,这在整部小说里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笔锋转起来,就转了这么大的弯,且又急又快!曹雪芹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我们回想一下琏二爷说的一句话就知道答案了。他曾对王熙凤说:“我去看姨妈,迎面来了一个小媳妇儿,长的实在是齐整标致。一打听才知道名叫香菱,原来是薛大傻子的屋里人。薛大傻子实在是配不上她。”其实,我们细思一遍,作者耗尽心思去写一对爱好相反的男女,并置身于那样的大环境下,可以想见香菱的命运是注定了的!
请务必想一想,诸如香菱一样的可爱角色,她们是怎样追求自身精神世界的美好的呢?恐怕她们只能想,不着边际的去想,或者男主人不在家时,偷偷拿出一本《断肠集》来读。然而,在那样残酷的社会,如果能够得到片刻之美好,她们也要努力得到,因为她们懂得知足。
于是,我们看到了香菱接下来苦志学诗的一幕。这是曹雪芹呕心沥血为香菱作的正传。她拜黛玉为师,我们的林大诗人先跟她讲写诗务必立意为上,然后教她学诗的正经套路,读哪些人的诗啊,按照什么次序读啊,甚至将课本上有滋有味的统统给她圈了重点。看到这里,我一度认为我们的林大诗人实在是太贴心了,不愧是人家的语文老师!然后,我们听到师徒两人关于王维诗的讨论,尤其是香菱说到“渡头馀落日,墟里上孤烟”的好处时,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和我一样心酸。在贾宝玉的起哄下,黛玉限了韵,让她做一首关于月亮的七律。我们的励志者自然不含糊,短短几天就做了三首:第一首文采欠佳,第二首跑题,第三首可能是太励志感动了谁吧,竟在梦中得了。大家评论一番后,终于认定香菱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大观园诗社,地位与小姐无二了。
说到这里,曹雪芹的意思,便不难理解了。香菱,一个本该与林黛玉一样出身的小姐,虽然命运让她沦落不堪,在这一回,她与大观园里的小姐没有两样。在第四十九回前后,香菱的灵魂超出世俗之外,她是自由的。
在第四十八回,香菱学诗前,有一个插曲。作者用了将近八百字的篇幅,通过平儿与薛宝钗的对话讲述了贾琏挨打的事情。儿子挨打事小,老子做荒唐与不法的事情,让人恨得牙根疼。以权势满足私欲,为了几把破扇子诬陷好人,贾赦真是够了!反而贾琏招致毒打的几句话,让我顿时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还有一个插曲,第四十九回中,大家正围坐在一起烧鹿肉吃,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相干的黑影也偷偷出现在房间里。你再细想一下,这跟黑夜里一双眼睛盯着你而你却毫无知觉有什么区别!再往深了想,还跟什么场景比较相像,这不是宫斗剧里经常出现的吗?当然,书里并没有直接描述这一场景。之后,平儿的虾须镯突然丢了一只,后来才弄清楚是小丫头坠儿偷的。
我们先来讲讲这两件事,它们一外一内,一明一暗。
为了几把扇子,就轻易诬陷好人,如此看来还有什么不法的事情是贾家做不出来的,这样的祸根恐怕数不胜数。就像柳湘莲所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这样的话想必也同样适用于西府。且看看,王熙凤做的那些狠绝泼辣的事情,没有一件能瞒得住世人雪亮的眼光。富丽堂皇的宁荣街的周围上空,早已满布乌云,只等着一声霹雳,大雨倾盆而下,便可将这东西两府淹没!
除了四十九回这次对偷盗小插曲的初次描述,后续第五十二回,通过平儿与麝月的对话,我们知道贾府内偷盗之风屡禁不止,凤姐所带领的刑警队对于这类事一直都是暗中查访,不敢声张,更何况还有平儿这样精干的探员在谎报“军情”,保住了大家的体面却扼杀不了这一股歪风邪气。于是,在探春、宝钗和李纨三人主家之后,大观园内各处全部交由下人打点,虽然回目上讲是兴利除宿弊,却也埋下了祸根。从第五十九回到第六十一回,我们已经看出了大观园的乱象:小丫头哭声与争吵声不绝于耳,婆子追打嬉闹无所不能,姨娘唆使大丫头偷东西,盗窃者更加肆无忌惮。以至于后来,丫头们偷东西还是小事,她们反倒从外面偷男人进来,偷的规模发生转变的同时,大观园刑警大队也从暗地查访转变为公开抄检。
你如果细细想想,在四十九回这么热闹的场景里,忽然插入镯子被偷的一幕,作者的用意已不言而喻了吧!笔者认为,这样的“镜头”就是抄检大观园的星星之火,直到它成燎原之势!
仍有一个细节,需要郑重的提出来!原文是这个样子:平儿因而褪去手上的镯子,三个人围着火,平儿便要先烧三块吃。那边宝钗、黛玉平素看惯了不以为异,宝琴等及李婶深为罕事。
细品这简单的几句话,我们看到的是什么样的一幕?主子小姐没有高高在上,丫头也从不卑微,他们温馨和睦。这在外人眼里,当然是件稀罕事。
或许你会说,平儿是王熙凤的首席执行官,受大家尊重理所应当。那么,芳官呢?她是一个戏子,贾宝玉跟她亲密无间,宛如一对好朋友。还有一个叫二丫头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印象。第十五回有大概两段的文字,请诸位细品。
红楼梦在开篇第一回,便已定下主旨,乃是谈情。而四十九回的这个细节,我读出来的是她们眼中没有贫富贵贱,只有浓浓的情谊!
第四十九回,是极不寻常的一回。在纯净的琉璃世界中,曹翁精心挥毫泼墨,将各色人物以及复杂的多重情感描绘其中,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幅叹为观止的画作,且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