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小满
(一)
二零零九年,特别的一年。此时,距汶川地震已经过去一年。当年,破败不堪、血雨腥风的场面逐渐被遗忘,被突如其来的震感吓得四处逃窜的小孩,一转眼就要分道扬镳。
时间倒回一个月前,老师来到教室宣布:还有一个月要中考了,大家要鼓足力气,争取考上理想的高中。另外,我们班组织一次合影,从这里毕业了,很多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其他的话,我们都没有听到,唯一只记住了拍毕业照。老师在台前说,我们在下面开始小声讨论起来,最后声音越来越大。`
“小丽,我们到时候合拍一张吧!你穿什么衣服?”
“裙子吧,那条蓝色的裙子,你陪我一起买的。”
在那个流行写留言册,互换照片的时代,我们请全班同学都为我们写一段话,彼此日记本上,写着各种鼓励的或伤感的歌词。我和你,留言最长的便是对方。我们还没有习惯离别,便开始学着大人的模样,写下一生一世的承诺:我们,一辈子都是好朋友。
栀子花盛开的六月,随着咔咔声响起,我们彻底告别了初中时代。那天,大家都像疯了一样,在操场疯狂撒纸片,大喊:我们终于解放了,从此之后再也不用饱受背诵和数字的烦恼了。
“小溪,你说,我们从此之后真的解放了吗?”
“我不知道,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只要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师范,成为一名老师,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我知道,你肯定能考上的。如果……如果我没考上,你也要把我当成好朋友,好吗?”
“怎么可能?你成绩不错的,我们肯定能在同一所高中读书,然后一起上大学。”
“好。”
那一天,我们一起拍了一张黑白照片,笑得灿烂的你,成为我的私有财产,放置在日记本的夹层里。
我记得,拍毕业照的那天,天格外的蓝,你始终抬头看着,露出甜甜的微笑,我不知道你笑什么,只跟着傻傻地笑。而旁边的其他同学,抱头痛哭,他们都确定了自己将要去的地方,离别的时候,总要以哭泣来展示曾经说过的地久天长。
而我,一点都不伤感,因为我有你陪伴上厕所,互相调侃身材的日子。未来,高中大学,我们也会在一起。只是,我忘记了横在我们面前的考试。
一个月后,成绩出来了,我考上了普通的高中,离自己的梦想前进了一步,迫不及待想把好消息告诉你。电话那边是一阵忙音,一连打了几个,都是如此,我天真的以为电话只是占线,心里盘算第二天再去找你。
没想到隔天找你的时候,只看到你妈妈蹲在水井旁边洗东西,时常围在身边的你,却不见踪影。肥皂泡在盆里飞溅,搓衣板上的衣服,不断滚落下来黑色的水,盆里的水逐渐变得浑浊不堪。
我鼓起勇气,问道:“阿姨,小丽呢?”
她没有抬眼看我,只说了一句:“走了。”
“去那里呢?”
“广州吧,跟她哥哥一起去的,今天一早走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不过一路上都在回想埋怨自己中度过。我埋怨自己为什么昨天不来看你,为什么早上不来早一点,为什么不多打几个电话。
人总是会在悲痛来临的那一刻,过度放大自己的感官,而后在时间的冲击下,逐渐淡忘。而你,是个例外。
上高中,我交了很多新朋友,一起追当年风靡全国的《一起来看流星雨》,讨论四大帅哥,更喜欢哪一个。
那一年,有一个叫艳的女孩闯入我的生活,她跟你长得好像,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红色的嘴唇,总让我不经意间想到远在他乡,跟我说要当一辈子好朋友的你。
偶然间听到了刘若英的《后来》,便把它下到手机里,一遍一遍听,然后痛哭流涕,我只是想你了,青春里没有父母陪伴,只拥有你的我,也被弄丢了。以至于很多年后,我都把这首歌视为珍宝。
(二)
二零一一年,扣扣开始风靡大街小巷,我缠着爸爸买了一个滑板手机,售价为伍佰元。第一件事便是申请了一个扣扣号,我希望隔着千山万水,你也能冲破迷雾,找到我。我的网名叫拾忆,寓意为拾起过去的回忆。
那个时候,大家都互相添加好友,小心翼翼地发着小段话,隐藏自己微妙的情愫。艳也会在夜晚给我发话,陪我聊班上的某某男生,诉说自己的心事。只不过,我一直在心里为你留位置,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
直到,扣扣号的头像再一次的闪动,我打开看到了那句:你还好吗?一辈子的好朋友。我赶忙点了通过,思量该怎么开口,想来想去,用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一直到晚上,你才回复我白天在上班,不敢玩手机。我回答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
你回了一句:我有男朋友了!我盯着这几个字,反复看,一直到眼前只有黑影。我有一种珍贵东西被抢走的感觉,泪水开始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最后打下:祝你幸福!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态,只是看到另一个人进入了你的生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或许,我一直把这段友情看的太重,就像离开水的鱼,没有了栖息的地方。
你的头像时常显示着灰色,我翻遍你最新的相册,发现你和他在一起拍了那么和谐的图片,我便卸载了扣扣,安心备战高考。
那一年,我经历再也不想回过头来看的一年,拥有一段落寞的黑夜。然后,在午夜想你的时候,听着《后来》,为你祈祷从此之后一切顺利,白头到老。
后来,我把这种心理称之为“强盗逻辑”。青春期时,我们习惯把亲密的人看做私有物品,一旦出现另一个人,抢站站立两旁的位置,总会惴惴不安。
二零一二年,我走入大学校门,重新装上了扣扣号,意外发现你给我留了很多言。我发了一句:我考上大学了,你能过来看我吗?我把手机放在兜里,一个人潇洒的走着。
我想象你的各种回答,现在的你应该结婚了,能够带着他来见我了。只是,我没想到手机屏幕上,只出现了一句:我来不了,你好好上大学。
我第一次摔坏了翻盖手机,内心总觉得你把爱情看得太过重了,忘记了曾朝夕相处的我。那年,我跑去买了第一部智能手机,下了很多新软件,唯独没有扣扣。那一年,微信开始霸占我们的手机,我的微信列表里有很多人,唯独没有你。
(三)
二零一四年,我回老家。此时,比起适应家乡的陌生感,老妈说的“你出车祸了,现在还躺在床上”这句话,打破了所有的思维逻辑。
我不可置信地走进那间屋子。整个房间,没有光,充斥着药水味,你浑身上下都贴着东西,只有头部可移动。那一双眼睛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但是再也见不到它的光芒了。
我哽咽了许久,只问了一句:你还好吗?问完自己的眼泪都抑制不住地流下来。
“我挺好的。”你笑了,笑起来,真的好美,又好干涩。
我陪你说了会话,老妈就催促我回家。其实,我挺想陪你说话的,只不过一时无法接受现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你没那么尴尬。
那天,我询问了你的事情,老妈说你回家有两个月了,被抬回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都震惊了。他们口中日后福气旺的你,竟然一辈子再也站不起来。
我又重新下回了扣扣,给你留言:等我暑假回来看你。你没有回复,头像一直显示灰色,我想你总会看到的,便没有纠结。
日常打回家的电话,我总会有意无意提到你,老妈说你慢慢可以坐起来了,依靠轮椅可以在院子里转动。我心里替你开心,顺便期盼暑假的来临。
暑假回家,你可以靠着支撑架,慢慢地走动。下午散步的时候,我陪你走动,仔细观察,发现你身子越来越瘦,胳膊越来越壮,你笑称现在终于不用担心减肥的问题。
那一段路,你告诉我这一切的始末。
你说:“十八岁的时候,真的好傻,以为飙车,喝酒才是青春的主题曲,以为谈场恋爱才是青春的标配。否则,不至于糊涂到喝醉酒,还去坐摩托车。
这一切都是注定的,那天早就感觉到一切不对劲,想到会出事,还是义无反顾地坐上了摩托车,只为证明这是两人相爱的证据。
之后,只听到砰的一声,眼前是黑乎乎的一片,耳朵旁边开始流血。身体特别疲惫,眼皮开始不受控制。此时,一个人影在眼前晃过,还拼命地摇晃身体,如果……”
说到这里,你哽咽了。我知道,如果他没有去硬搬身体,你还有站起来的可能,只不过世界没有后悔药,一切都回不去了。
那天,我平时走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一个小时,步子沉重了,背影被拉的好长。健康的身体回不来了,我们的友谊也如破碎的镜子,圆不回来了……
(四)
二零一六年,大学毕业,我加入了考编大军,边复习功课边上班,用所有的力气,奋力一搏。六个月后,我顺利成为一名教师。一年后,门口鞭炮响起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要出嫁了,嫁给一个年过三十的男人。
我问:“你是不是真心喜欢他?”
你说:“我现在所有的选择,都是我心甘情愿接受的,况且我也没有选择。不管未来怎样,都会坦然接受的。”
“你太傻了。”
“不要失望,我们还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结婚那天,来送我啊!”我第一次讨厌你的微笑,笑的那么虚假。那天,我站在远处送你,你穿着大红色裙子,即使无法站立,依旧光彩照人。
听人说,那个男人对你不是特别好,偶尔会打骂你,而你习惯这种暴力的生存方式,直到怀有身孕。
“你知道吗?我设想过很多生活场景,我的那个他肯定是帅气多金,对我呵护有加。只不过,我没预想到,当初设想过共度一生他,会用视为珍宝的摩托车,夺去了我的双腿。此后,我只能坐在轮椅上,而我早就没有了选择。”
“你有选择的,我相信会有人不在乎这些,把你娶回家的!只不过时间问题……”
“哈哈,说得自己都不相信了吧,你啊,活的太浪漫主义了。如果他不是家里条件一般,压根不会娶我,我怀孕只为了能有一个精神寄托。”
那一天,我看着挺着大肚子,坐在轮椅上离开的你,心里百感交集。或许你说得对,我自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你把我层层剖析,只因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二零一八年,你生了一个女儿,长的和你一样,眉清目秀。我,实现了梦想,只不过它也变了模样。
偶然间,看到年轻的他们,穿着校服,手挽手走路的模样,总会想起回不去的二零零九,那里藏着死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