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运往京城的苗白     梁永琦

据《永城县志》记载苗桥白菜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作为宫廷贡品，俗称“苗白”。有史可查，自宋朝初年（公元996年）始，一直延续到清末（公元1910年）止。在漫长的农耕时代苗白以它独有的菜品，尊享千年的荣耀，受到皇家礼遇。那么它是怎样被运往京城的呢？

笔者在苗桥古镇见到了九十四高龄的王细中老人，和九十六高龄的陈士连老人，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苗桥人。王细中老人的爷爷曾是苗白官园的种园师，当时苗桥东园为官园，由知县专门派人负责，菜园种植和管理隶属官方。他们说，“头伏萝卜，二伏芥，三伏里面种白菜”，三伏天一到，就开始翻土播种，为了精耕细作，确保墒情,菜园翻土不是用牛马犁地，而是人工用专业农具爪钩扒地，一般选择上午，扒好的地最好晒两三天毒太阳，这样少生病虫；扒地前要先撒些粪肥（已经晒好的粪便），做底肥，为后期白菜生长做好铺垫。官府派来监工，地要扒透，不留生垡（空地），前生垡是抓钩没扒到，后生垡是新土盖住旧土，对后期耕作不利。赤日炎炎下，挥汗如雨躬着身子的扒地的场景好像历历在目。晒地两三天后，就是打畦，这个技术含量高，尺寸要准确，每畦宽为二十七寸（九十厘米），长为十八尺（六米），精确厘毫，按水井走向，畦内顺次由高到低，坡度适中，便于灌溉，种园有一秘诀-----踩畦，外行不知踩畦道理，以为地硬实不利菜苗生长。踩，赤脚，一步一步压着脚印，一可以把地踩实，还可以踩碎坷垃，保证畦不漏水肥，让白菜有效吸收，正是“屋漏墙先湿，园漏要流肥”的道理。

踩畦两天后，开始细作，原来扒地用的大抓钩，换成小抓钩，畦内作业，镂耙、砍杷、锄头可以派上用场，轻锄慢镂。眼里要有活，菜畦平整，顺次由高到低，畦埂要均匀，不肥不瘦，肥了掉土，瘦了漏风，白菜幼芽期至关重要。一畦园下来不少于六遍工，要不怎么能说，一亩园，十亩田呢。成型的菜畦一定是：畦埂如线，畦内如面（面粉一样细）。由于三伏天地温较高种白菜一般选择下午五点之后。在畦内划两条均匀而平行线的浅沟，人行空隙间，左手持种，右手细捻，轻轻撒播，一步三摇，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姿态及像太极大师，云中探月。这是种菜要点，不是绝对行家，不轻易施种，深度适度都要把握，否则侵时费力，事倍功半！撒播后，沿着两条“平行线”，赤脚畦内，脚尖翘起，脚跟轻踩，用功神韵，踩重了窝芽（芽苗长不出来），踩轻了，风蚀晾种照样不出苗，可谓鬼斧神工。每位种园人都是行家、大家，种菜有学问，高手在园间！

白菜，十八天吃苗。种过后，小水不断，精心伺候，十八天，入园匀苗---俗称拉苗。按照株距行距，把拥挤的菜苗拔掉，专挑健硕的留下，偶尔遇见缺苗也可及时补上，碰到杂草就是顺手捎带。巴掌大的菜苗带着细细的芒刺，成为种园人的美味，掐洗干净，用沸水一焯，配一头小蒜瓣，少许盐巴，几滴小磨香油，绝对是一道上等的好菜。亦或陪面条下锅，翻滚两下，鲜嫩可口，一碗泛着绿汤的热面，让你最早尝到苗白幼小风味！

白菜生长期要经历整个秋天，自然虫子会来捣乱，管理起来也都是细碎活。苗桥菜园数千年来传下不用药的规矩，一般年成，虫子并不多，提前用磨制的辣椒粉泡制的辣椒水，连续喷洒几次，虫子就会消失，偶尔遇到顽固分子，有经验的菜农根据叶片上的“罪证”，按“图”索虫，难逃法眼，很快捉拿归案。白菜很快进入生长期，叶子由绿变白。

立冬，首批苗白就要进京。精挑细选，通常将长相出色，圆溜溜，抱心结实的上等白菜，经官家复验，然用草绳捆好，装进条筐，用干草隔开，粗布覆盖，麻绳揽实，官府印封。专人护送，星夜兼程。宋时走水路沿古运河，直奔京城。元朝后，改为官道走陆路，用马车，经驿站，一路马不停蹄，送往京城，三五日即到，一路辛劳换来皇家对苗白赞不绝口的品颂。一个月后，第二批苗白照例进京，菜园进入培土期，把菜邦扎起，大水浇灌。第三批苗白进京，已进入腊月，这次称为“年贡”，一般情况省、府、道大员会借此机会进京走动走动，既表示对此项工作的重视，也顺便接近京师要员，寻求政治出路。这就是每年的苗白三进京。

苗桥官园的白菜除了送往京城，当地官吏会分批、分层送给达官贵人们，以示礼遇。由此判断他们间的亲疏冷热，贵贱高低，官场常说：清水白菜煮人情。所以那一千多年间，正宗的苗白并不会在市场出售。据说每次苗白送往京城，差办收到的是一份回执，回到县衙交差，领到菜银和粪条（大粪做为来年的种菜底肥）。这种严格的官办模式，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对菜园的管理往往也是考核当地官吏的重要依据，如果稍有差池，就会寻咎问责。咸丰十年，永城大旱，苗白歉收，知县陈灏（山东历城人），由于监管不当，种菜不历，被慈禧太后免官罢职。同治元年，永城知县郑修业（安徽凤台人），坐阵苗桥，亲自管理白菜种植，受到老佛爷嘉奖，很快擢升。有人戏说，在永城做官，管好苗白就是最大的政治，有诗云：“宦海沉浮几度秋，要看苗白可丰收”！

一九五六年，永城县第一书记康允周，亲自挂帅在苗桥大搞“千亩苗白”种植，可惜恰逢大旱，这位热血沸腾的山东干将最终以失败告终，慨叹生不逢时，以劳民伤财之嫌，同样结束了他在永城的政治生涯，远调他乡！

农耕文化在东方这个古老的土地上，渐行渐远，即将退去，传统的种植模式正在被突飞猛进的科技取代。还是这方土地，苗白这在豫东平原上近乎传奇的菜肴，以千年不衰的品质，承载着斗转星移的朝代变迁，影响着吏道跌升沉浮。聆听着老人们的畅叙，眼前仿佛重现那沧桑的古道，飞扬的尘土，一路驿站变换，快马加鞭，将青白如玉的苗白正一批批运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