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说出口

图片发自简书App


于良穿着昨晚在地摊上买的风衣,一手插裤兜,一手撩头发,可是今天几乎没有风,风衣死死耷拉着。

在距离我五十米的地方,于良冲我摆了一下手,他保持左边嘴角不动,右边嘴角上扬,走到我跟前。

“hi,”于良跟我了一声打招呼,然后摊开双手转一圈,“怎么样,这一身。”

我没有回答他,于良喜欢耍帅这点我是最清楚的,也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承认他耍帅。

我随手丢了个头盔给于良,发动摩托车发动机。于良跳上摩托车,我掏出手机给琪琪发了一条短信:马上就到。

于良的黑色风衣下摆,在摩托车的带动下随风飘荡,像一面旗帜挂在摩托车后座。于良很满意这个效果,他不住地回头看自己屁股,把风衣使劲兜起来,让自己变成像风一样的男人。

他调整好了风衣后,趴到我耳边大声说:“宝成,你可别骗我,真的有很多漂亮老师?”

由于带着头盔,说话不方便,于良索性把头盔摘下来抱在胸前,又喊我一遍:“宝成?”

我微微侧头,于是于良又问我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点了点头,于良迎着风大叫一声“好!”

昨天琪琪问我可不可以帮她照看一下小孩子,我说可以,琪琪说最好再找个人,不然忙不过来。

我很自然想到于良了,于良是个大闲人,每天早中晚都去工厂附近溜达,希望能遇到一个青睐于他的漂亮姑娘,可是人家都忙着上班下班,从没有去搭理他。

我甚至怀疑于良在工厂外溜达这么些日子,没有哪个姑娘讨论过他。有一回我经过工厂,老远看着于良倚靠着一个生锈的篮球架,抱着胳膊吞云吐雾。

傍晚的太阳光线照着他半边身子,他一动都不动,好像一个雕塑,在烟雾跟破旧篮球场的渲染之下散发出颓废的气息。

“于良,”我大声地喊,然后走过去,“做什么呢?”

于良吸了一口烟,对我嘘一声,“姑娘们快下班了,” 他不再看我,继续保持那个姿势,“坏了,烟烧没了,宝成你有烟没?”

我从口袋里掏出红双喜,于良赶紧点上烟。随后三五成群的年轻姑娘结伴自工厂出来,于良的表情愈发凝重和深邃。

但是没人看他一眼。等到没人了,于良几口把烟吸完,烟屁股往脚下一捻,“走吧。”

虽然没人注意他,但是于良很享受这个过程,以至于他已经坚持了一年半之久。

琪琪是外地人,在这边工作,她在县城搞了一个托管班,专门给没时间看孩子的家长照看孩子,还开设了语文,算术,音乐,美术等大小十几种课程。

琪琪刚来不久我就认识她。她是外地人,我没去过外地,对来自县城以外的人和事物都充满好奇。开托管班之前她在另一个托管学校工作,学校离我很近。

那时候我父母在县城有个小餐馆,卖牛肉面和包子。我经常在店里帮忙,而琪琪几乎天天来吃面,一来二去,我跟她熟络起来。

我喜欢跟琪琪聊天。她是个秀气的女孩,一口普通话,我喜欢听她跟我讲她平时的生活和工作,我能从中感受到一个外地人融入本地的一个过程。

我更喜欢给她帮忙。因为我是本地人,帮忙在我看来尤其是给琪琪这个外地人帮忙让我有成就感,那是属于本地人的骄傲。

于是琪琪开托管班时我给她宣传,帮她招生,当托管班红红火火地运营起来时,琪琪对我表示十分感谢,并邀请我进入托管班一起工作。

遗憾的是我没答应,我不是很喜欢看孩子。不过无论怎样,托管班的建成有我的一份努力,我自始至终觉得那是我跟琪琪的心血,平时托管班遇到问题,我总会不遗余力地帮忙。

于良对着摩托车后视镜仔细整理发型,把手当梳子,一下一下从脑门前往后抓头发。把从鼻子里探出来的两三根鼻毛用手指塞回鼻子里去。

我看不下去,拽着于良往托管班走。于良连忙说“好了好了,可以了。”

琪琪的托管班确实好几个女老师,我没骗于良,就连我也没能认全这里所有的老师。托管班目前有三十多个孩子,小孩子一闹起来没完没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苦了这里的几个老师。

今天有老师请假了,不得已我我来帮忙照看。于良从进了门就开始装深沉,见了女老师目不斜视,我见到认识的女老师打了招呼,于良只是跟着点点头。

“你这样可不行,”我说,“你装酷耍帅这一套一年半了就没见效过。”

“我很紧张啊,”于良小声说,“你说我该怎样?”

“正常一点,自然一点。”

“可是我今天穿风衣来就已经很不正常啦。”

“哦,原来你自己知道啊,”

于良索性趁着周围没人把风衣脱掉了。

“您就是于良先生吧,谢谢您过来帮忙,晚上我请你们吃饭。”琪琪跟于良握握手,不知道是第一次被人喊先生还是第一次跟女孩儿握手,于良语无伦次地说:“没,没事,这是我义不容辞的分内之事。”

于良下意识地用了个成语,不管对不对,反正他觉得自己文化水平高了不少,说话忽然不紧张了,“我跟宝成是患难过的兄弟,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老师你放心,我对看孩子这件事那是胸有成竹,是轻而易举地不费吹灰之力。”

我不想再听于良胡说八道,我打断于良的话,对琪琪说:“都需要我们做什么?”

琪琪给了我一张名册,“今天你俩照看着名册上这十个孩子就可以啦,一会儿他们上完课要户外活动,你们就点名带着这几个孩子。”

这里的老师和孩子大多见过我,于是琪琪给孩子和老师们介绍于良,“一会儿你们就跟着于老师和宝成老师好不好?”

于良对琪琪称呼他为“于老师”极为满意,万万想不到他也有成为老师的一天,他亲切地牵着小孩子的手,笑得像个天使。

三十几个孩子一起户外活动,按照于良的话来说,“就像放羊”。

“我小时候放羊别说三十只,起码五十只,我爸跟我轮着一人放一天,我只要看好领头羊,其他羊乖乖的跟着。”于良很得意地说道。

他却不是对我说的,而是对另一个女老师说的。

那个女老师叫小芳,兴许是看着于良看孩子有一套,主动上来问于老师是不是经常看孩子,于良那家伙真把自己当于老师了,说得一套一套的,竟然真把小芳唬住了。

“于老师,我想拉屎。”一个小男孩说。

于良愣了一下,“想拉屎?走,我带你去厕所。”

“于老师我已经拉出来了。”

于良积极发扬了奉献精神,他把拉裤子的小男孩带到通风口,用卫生纸一把一把地把小男孩裤子里的屎掏出来。

期间小男孩一句话不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只小羊,任凭于良处置。于良面无表情,像一个机器人,重复着撕纸—掏裤子—擦屎这几个动作。只有忍不住干呕的时候才露出痛苦的表情。

“宝成,你去把纸扔掉吧。”于良把装了满满一纸篓的垃圾袋拎出来给我。

“于老师,你真厉害,辛苦你了。”小芳简直对于良佩服到家了,其实不只是她,我也对于良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想不到于良竟然这么能沉得住气,直到把男孩收拾干净。

那副神态,对了,就像是他在工厂外等着姑娘们下班时那副颓废而又冷静的表情。

于良对小芳的表扬很受用,不自觉地抬手撩头发,刚放到头上似是想起什么,尴尬地说道:“我去洗洗手。”

自从去了一趟托管班,于良不再去工厂附近溜达了,而是三天两头往托管班里跑。

我说,怎么了于老师,相中哪个老师了?

于良的黑脸微微发红变成了紫红色,我掏出烟给于良让他抽一支镇定一下。

“不抽了,”于良摆摆手,“戒烟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于良,这才发现于良还把暗红色头发又染成黑的了,“咋?”我好奇于良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那个老师不喜欢你抽烟染头?”

“不,”于良很干脆地说,“我自己不想了。”

“那个老师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还行吧,”于良说完眨巴眨巴眼,“哪个老师?”

我懒得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刚收到的消息,是琪琪发来的,“晚上请你和于良吃饭,跟他说小芳也在。”

我说:“于良,好好打扮打扮,晚上跟小房一起吃饭。”

于良听我说好好打扮之后把头发打了半瓶发胶,穿上他那件过年时买的名牌,兴冲冲地跟着我来了。

琪琪今天穿得很好看,素色的裙子,扎一条马尾,晃来晃去,活泼灵动。

我悄悄地问琪琪:“你是想撮合这两个人吗”

琪琪笑笑说:“对啊,在我离开之前做一件好事。”

“什么?”我像是没听清,同时心里突突地跳起来,“你要离开?去哪?”

“回老家啦,回去结婚。”

“哦。”

我没再说什么,我本以为我会问问托管班怎么办,可是我发现这个时候我一点都不关心托管班何去何从,大概我从来都没关心过托管班,我关心的只是琪琪一个人而已。

于良跟小芳低头吃饭不好意思说话,我看到于良低着头笑,不时地趁着夹菜偷偷看一眼小芳。

琪琪说:“小芳啊,你跟于良先慢慢吃,不着急,我跟宝成出去走走。” 琪琪给于良眨眨眼,于良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琪琪冲我努努嘴,我只好起身跟着出门。

“这段时间以来多谢你的关照了,”琪琪边走边说,“你真的帮了我不少的忙。”

“哪里的话,我愿意帮你,很喜欢你这个人,”说完我意识到这时候说这个不合适,急忙补充,“我是说喜欢你这种人。”

琪琪不以为意,慢慢地走着。“托管班我转让了,本来想给你,可是你不喜欢看孩子。”

“嗯,幸好没给我,那堆孩子一吵起来让我烦,我没于良那么好的耐性,”我抽出一支烟点上,“你什么时候走?”

“大概这个周末吧。”

“嗯,到时候我去送你。”

琪琪离开那天我早早起床,头天晚上我把摩托车擦干净了后加满了油,我骑到琪琪家门口,给她打了电话。

“我过来了。”

琪琪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箱子。我把头盔套到琪琪头上,把行李箱固定在后座。

这时候是十一月份,早上有点冷了。我跟琪琪说,“坐稳了,抓住我。”

一路上琪琪的手放在我的腰间,即便隔着衣服,我也能感受到琪琪手上的温度,那温度让我想起刚认识琪琪不久时,我们一起在路上走,她不小心跌倒,我扶她起来时握住了她的手,绵软又温暖,像棉花。

从琪琪家到火车站大概四十分钟车程,这四十分钟里我一直在想,我怎样才能留住琪琪呢?

一直到火车站,我也没想到什么理由。我知道琪琪这一走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却不想说很多话。

“有时间再回来玩儿,”我说,“还有,婚姻幸福。”

“谢谢你,宝成”琪琪看着我,然后放下行李箱过来拥抱了我一下,短暂的拥抱后,琪琪笑着说:“再见啦。”

我挥挥手,没等琪琪进检票口就离开了火车站。

快到家的时候我看到于良了,他跟小芳两个人,手牵手。

这会儿琪琪该发车了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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