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在他们眼里一定是一只怪物。不过被人误解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们真的对了呢。几千年浩瀚时光汩汩流过,期间沧海桑田,世事更迭变换,人类唯一坚持下来的事也不过是随波逐流,排除异己,以维护自己微茫孱弱的安全感。
我是向来不在乎“安全感”这种东西的,那不过是人们意淫出来的无形的铁布衫,用于狐假虎威,自欺欺人,在踏足虚空时给自己一个幻想出来的不会跌入深渊的落脚点。我本来是踏足虚空的人,千百年来习惯于此,安全感之类的,怎能将我囿于步履之中。
规律的生活状态是我一直刻意保持的——那让我联想到洪荒宇宙的完美运作,让我感觉自己是那精确运作的一部分。早上7:30自然醒,睁开眼把被子叠成棱角分明的正方形,然后去洗手间刷牙和清洁身体,8:15坐在摆放着一片土司和一杯牛奶的餐桌面前开始吃早餐。餐桌正对面是一扇中欧田园风格的纯白落地窗,在我杯中牛奶大概还剩三分之一的时候,一个围着白色围裙的美丽少女会准时出现在窗外的花园,带着恬静的微笑开始修剪和照顾那些花花草草,她的表情是那么专注和愉悦,好像对她而言,面前的一株花朵,一颗绿草便构成了她的全部世界。今天是周二,方圆几公里内的人都是上班族,在不到8点时都提着黑色公文包、穿着黑色西装、带着寒光闪闪的金属手表上班去了——多么无趣的人类啊。现在,8:20,只留下我坐在优雅的大理石餐桌前,透过白色落地窗欣赏着那位头发柔顺乌黑、专心照料地球上其他生灵的姑娘——那幅图景看上去像极了一副构思精巧、笔触柔和的天价油画。
我曾强烈怀疑过那位姑娘是我的同类——毕竟,她有着和我有很多共同点:对时间近乎苛刻的把握,对世间万物美的欣赏,对缺乏温度感事物的本能厌恶……当然了,这一切不过是我对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事实证明她并不是我的同类:她居然对那些行动机械化的上班族、脑子装满了稻草的愚蠢人类产生了好感!对于我和我的同类而言,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我们的种群是比人类高级太多的存在,而人类目前的进化状态又太过低级和可笑,我们怎么可能和他们真正成为朋友?!这种事情的荒唐程度不亚于人类最终允许自己的物种和牲畜结婚!
我终于死心了,总算决定接受这一残忍的事实:我是这地球上唯一的一个超灵生物。我的种族有太多优于地球人的美好品质,却仍然难以忍受苍凉恒久的孤独。我在这里茕茕孑立了千百年,观望着一幢又一幢琼宇楼阁被建起又毁灭,笑看一代又一代君主被拱上王位又被推下地牢,以最宽广的视角俯瞰地球在宇宙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精致的椭圆——而我的孤独旷日持久, 不被人理解也不被人救赎,我是被整个宇宙抛弃的婴孩。我终日行走在不被人理解的孤寂中,不论到哪里,都是没有毫无迹象的灰白废墟。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陷入沮丧之中。瞟一眼墙上挂着笨重挂钟,已经11:30了……没想到今天的冥思时间比往常多了那么多——烦心事又来了,家中的管家又在对一个人窃窃私语,不知又在议论关于我的什么事情。
别墅的餐厅之外。待客厅上。
“大夫,我观察到去墨的病好像又加重了,这两天他在餐厅呆的时间比之前多了很多,还望着窗外空空的花园出神,表情也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很不稳定啊。”
“嗯,最近,他的妄想症加重了么?看来半个月前换的那种药效和副作用都比较小的药还是不足以控制病情啊,过两天我再过来试着跟他交流一下吧,我看到他今天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与人交流的意愿很不明显。”
“哦……好的好的。”管家模样的人赶紧应和。
“对了,刘管家,去墨最近还坚持跟你说什么超灵生物的事吗?”
“额……那倒不了……”刘管家一边思考一边说,“从这点上看,少爷的病反而应该是减轻了啊……对吧,张医生?”
“现在还不确定,下次我亲自跟他聊聊看吧。”
“嗯……好,那张医生您慢走。”刘管家恭恭敬敬地将张医生送出了门。
“唉……无论如何,老爷也不应该把皖素姑娘给那样送走啊……之前少爷只是轻微自闭症也就罢了……可现在……唉。”刘管家走到门厅西边的小角落,从一个不起眼的抽屉中拿出一本相册,翻开其中一页,用老如树皮的手摩挲了几下,再叹口气,遂合上相册,将它重新藏回了抽屉中,站起身来,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关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