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之后,难免就会生出离世远去的念头,王守仁也不例外,唯一的阻碍就是对祖母和父亲的挂念。史料并未记载王守仁是否思念他的妻子,但这样的情景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佛陀还在做王子的时候。
相比于佛陀的决绝,抛弃家业、抛弃妻子,为了寻求真理不惜舍弃一切的精神,王守仁还是显得优柔寡断了一些。但真是因为王守仁的优柔寡断让他在这之中悟出了真理:“对骨肉之情的依恋始于孩提,如果这份依恋之情可以去除的话,人类岂不就会灭绝了?”
翌年,王守仁搬到了西湖边,在这天光一色的和稠密的人烟中复苏了接济天下的胸怀。他还是喜欢游览周边的寺院,但心态和从前大相庭径。当地有一位禅僧,每天不讲话也不睁眼,如是者坐关三年。若是换作从前的王守仁在九华山游玩的时候,他一定会满怀敬畏地向这位高僧讨教点什么 。但毕竟时境过迁,他竟然对这位高僧高声呵斥:“这和尚中日口巴巴说什么!中日眼睁睁看什么!”和尚受了惊吓,不觉地睁开了眼,张开了口,与王守仁交谈起来。
王守仁问和尚家里还有谁在,和尚说到母亲尚在,王守仁又问和尚是否挂念母亲,和尚答道不能不挂念,于是王守仁从这份骨肉之情的天性作为开导,和尚边哭边谢,当天就还俗回家了。
佛教讲求“六根清净”,即眼、耳、鼻、舌、身、意都不受到外界的干扰,所以有许多寺院才会设立在深山里面。而儒家讲求的是蜻蜓点水似的心境,讲求中和,什么事在心中都不会激起涟漪,即时会,那么也会很快的平复下来。从上面那个例子来说,佛陀虽然抛弃了妻子,貌似做了一件刻薄寡恩的事情,但他在得道之后回来度化妻子和儿子,让他们能够脱离轮回苦海,这难道不必王守仁守着母亲尽孝要好的多?
谈到这儿就要说出儒家和佛家最根本的矛盾了:两者所创造出来的宇宙,两者的宇宙观都不一样,所以他们对于“天道”的看法也都不一样。
儒家认为,人活着就这一辈子,为何不在有限的生命力多做一点好事呢?我们的生存环境就那么一点大,如果所有人都去信佛的话,都去期待下一世,那么谁还去生儿育女呢?人类也就这样灭绝了,所以佛教就是邪教,人们就应该抛弃它。而在佛教看来,所有事物都是无限大的。宇宙是无限大的,生存环境是无限大的,生命也是无限大的,生命永远都在六道当中轮回不止。生活的本质就是受苦,又因为轮回的缘故,就算你这辈子受完苦了,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还要受苦,生命不息受苦不止,无论如何你都要受苦。自杀也没有用,因为你这一世自杀了,下一辈子还要受苦。所谓“苦海无边”就是这个意思。想要不再受苦,就必须摆脱轮回。
轮回的本质是因果,因果的本质是环环相扣的,没有因就没有果,相反,没有果就没有因。因果的作用在佛教里被称为“业力”。那么想要摆脱轮回之苦,就必须让业力终结,也就是说自己不再受因果的苦恼,自己身上的因果关系全部消失并且自己也不触发新的因果。当一个人做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解脱了,就涅槃了,就成佛了。如果人人都这样做的话,并且人人都成佛了,人类不但不会灭绝,反而是天大的好事,因为所有人都是佛了,都脱离轮回的苦海了。但这样之后人类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生存环境又会变成什么样?佛陀的弟子就曾这样问过,但佛陀认为这是超越了经验认知层次的问题,所以没有回答。后来佛教里的“十四无记”或者“十四难”也就是这类问题。佛教后来的帮派之争也大多都是因为“十四难”的问题没有解决解答起来各有各的说法。
至于怎样才能解脱,或者说什么才是正确的解脱之道?佛陀虽然向世人指名了道路,但后来的僧人各有各的见解。王守仁遇到的这个和尚,他的“坐关三年,不语不视”,正是禅定的做法。
佛教修行的最基本的方法是戒、定、慧。“戒”只要能遵守戒律,只要能坚持下来,就能达到“定”的状态,就会有相当程度的定力,就可以修行禅定了。如果禅定久了迟早就会达到“惠”的状态,即获得了最高法门,洞见了人生和宇宙的真相。所以“因戒生定,因定生惠”也就是这样来的。
王守仁这次的寺院之行也就为了后来的龙场悟道做了铺垫。王守仁认为既然不能放下心中的这一份执念,与其剃度出家,还不如跟着自己的心走。“心即理”自己心中所想的就是天理,既然是天理就要跟着做,这就是后来的“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