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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漫步于北陵公园郁郁森森的松柏林间,总能看到来晨练的沈阳市民,蹲在小径道边,伸手托着一把干果或玉米,一动不动地召唤着“黑子、黑子……黑子、黑子……”。
起先我没太在意他们喊的什么,以为是一种类似瑜伽气功的奇葩健身方式,只是这招魂般的一动不动让我觉得好笑。后来见喊的人多了,便也停下脚步看个新鲜。
过了或长或短的时间,便会有一、两个黑影,精灵般从大树后探头探脑地闪现。它们先是快速奔跑着转上几圈,而后又风一般地消失,旁边总有人笑着鼓励掌中托着干果的那位,“莫要着急,不出一会儿,它还得来”。果不其然,过一会,那一个便又神奇地出现了,蹦蹦跳跳地完成最后的接近,停下来,盯着喂食者,用小爪子捧起他手中的干果,然后塞到嘴中,鼓着腮帮子大嚼起来,这边嚼着那边还会捧起另一个,而后,稍有一丝动静,只周围看客们做了一个微小动作,它便会一溜烟地跑走。
而后,又是沈阳市民一阵亲切而热盼地呼喊,“黑子、黑子……黑子、黑子……”。
猜到了吗,这黑子到底是个啥?对了,就是可爱又机灵的小松鼠。
沈阳的北陵公园,在沈阳市区的北部,它占地330万平米,因而也是沈阳市区最大的公园。我写这篇游记时曾打开沈阳的电子地图,要找到它并不难,它是沈阳市区北部的一片绿色,是浅淡城市网格中所藏的一片,硕大、深重的绿色。
那个公园的一大部分,在工作人员上班之前是免费开放的。我来得也早,因而无意间赶上了它的免费时段。虽说早些,但公园依旧是热闹的,很多遛早的老人和早锻炼的年轻人汇聚在这里。在公园的南部有东、西两个小湖,两湖夹出的一个半岛,占据了广袤公园的三分之一面积,这里似乎就是那个服务于市民的开放公园。
当然,北陵公园首先还得先是个陵。从公园南门,沿中轴线走到半岛中心的地方,能看到一个高高的花岗岩基座上,站立着一个顶盔贯甲、手把腰刀、英姿飒爽的人物铜像,他才是这座陵墓的主人,清太宗爱新觉罗.皇太极。那古代将军一样的人物,并未如想象中的古代将军那样骑着战马,但这更展现了他的从容镇定,厮杀不是他所要直面的问题,但在他的谈笑间,“强虏”依旧“烟灭”。
以这个铜像为起点,在两侧松柏的伴送下,向北走上五六百米的样子,过了东、西湖相交的神桥,就看到了一座石牌坊,这里才到了北陵公园的核心区域。人走到这里,自然就不能再免票了,而且门票还很昂贵,而它却是我来此的原因所在。
02
沈阳北陵,只是以方位定名的一个俗称,它真正的名字叫做清昭陵。
除此之外,沈阳还有个东陵,也是清陵,当然它不是“东陵盗宝案”的那个清东陵。恰恰相反,为了区别于迁都北京后的东、西两个满清皇家陵园,人们统称原都盛京周边的三座清帝陵为盛京三陵,也称关外三陵,它们除了清太祖努尔哈赤的东陵清福陵、清太宗皇太极的北陵清昭陵外,还有一座要离着沈阳远一些,是祭祀满清皇室先祖的清永陵。
2004年,经第2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审核批准,盛京三陵做为“明清皇家陵寝”扩展项目,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而这座北陵(清昭陵),也是满清入关以前的最后一座帝陵,它是清盛京三陵中最晚的一座,也是规模最为宏大,保存结构最为完整的一座。
公元1643年9月21日,满清王朝的第二代君主、清太宗皇太极在盛京(今沈阳)薨逝,享年五十二岁。
第二年,昭陵建成,皇太极下葬于此,那一年正是大明灭亡、清军入关的1644年。而清昭陵的建立更像是一个里程碑,它隐喻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启。皇太极年幼的儿子福临随着他的弟弟多尔衮一道入关称帝,也更像是一种告别,一种多年努力后的收获。
关于明亡清兴的那段历史,小时候更多受到小说《李自成》的影响,感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赞叹的多如李自成、张献忠这般揭竿而起的人物。后来离开了学堂,涨了些见识,倒觉得李自成有些过份,不给励精图治、希冀中兴的崇祯皇帝多一点时间,以至让关外的鞑子钻了空子。
在那个以前,看待那段历史,总似乎就这么简单。而在那个自己理解的风起云涌的时代人物群像中,关外的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总像是躲在阴影里的窃贼,他们再有文治武功也不外乎是群蛮夷,他们似乎只需等待,等待着历史馈以的一份偶然。
当然这也是我很早之前的观点了,那时的我有着单纯的历史观,那时的我对历史的理解更多来源于《岳飞传》、《杨家将》这样的评书,更多的出于一种纯粹的民族情感,而当我看了更多的书之后,这样的情感也便随之崩塌了。
03
沿着神道,穿过石牌坊后的大红门,便进入到了昭陵的红墙内。
依然是郁郁森森的松林遮蔽在神道两侧。在松林的浓荫中,石刻的擎天柱、石狮子、石獬豸、石麒麟、石马、石骆驼、石象等一对又一对的神兽,依次出现在神道两侧,恭候着神道上的谒陵者,而后再慢慢退到身后,如此周而复始着,直到走到高大威严的神功圣德碑亭前。
神功圣德碑亭没有开放,好奇的我只能趴在门前,透过细细的窗棂去一窥那大碑的样貌。昭陵神功圣德碑的碑文,据考证是由康熙朝大学士张英和高士奇所起草,当时的书法家工部侍郎顾观庐书丹。行文两千字,记述了皇太极生前的文治武功,当然在歌功颂德之外,它也成为了历史学者研究清初历史的宝贵资料。
皇太极薨后的谥号共25字,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三个字是“文皇帝”,而他的父皇努尔哈赤被定调为“武皇帝”,他们正好是相对的。努尔哈赤一生武功赫赫,他统一建州女真和东北女真大部,他萨尔浒一战击碎大明留在东北的残梦,他是个伟大的军事家,确实堪当威武。
但努尔哈赤也像个暴发户一样的军事贵族,威武的背后留下了太多残暴,就如当年明月在《明朝那些事》中所说的,“不清楚什么伟大的历史意义,我只明白,他的马队所到之处,没有先进生产力,没有国民生产指数,没有经济贸易,只有尸横遍野、残屋破瓦,农田变成荒地,平民成为奴隶”。努尔哈赤去世后留下的后金,看似是地方霸权且形式统一的国家,但却也是个经济面临崩溃、满汉矛盾激化的烂摊子,以至于当年大明朝袁崇焕上位之初,敢于对崇祯帝许下“五年平辽”的愿景。
然而皇太极登基之后,这一切悄然发生了改变,那个改变史称皇太极新政。
首先,皇太极一改努尔哈赤提出的八贝勒共治的理国方式,而是仿照明朝国体,加强了以皇帝为代表的中央集权。同时,皇太极也积极学习明朝的政体,他设置了“六部”,大大提升国家管理的行政效率。
其次,皇太极已经意识到,“治国之要,莫先安民”。他理解努尔哈赤晚年,汉人民变的祸乱根源,因而也对那些汉民汉官既往不咎。他非常强调满汉一体,在满八旗的基础上设置了汉八旗和蒙八旗,在一定限度上,缓解了满汉、满蒙间的民族矛盾。
从这几方面来讲,皇太极在制度上,扭转了后金初期努尔哈赤粗狂又彪悍的政策,在管理上又向汉人政权靠拢,逐步的精细化。这些举措使得他远离了努尔哈赤时代所积攒的,来自民间的政权危机,也让后金治域加速封建化,政权管理逐步体系化,到此,一个年轻的国家即将呼之欲出。
后金天聪十年,明崇祯九年,公元1636年,曾南攻北京,逼死袁崇焕,又统一漠南蒙古,据说获得了“传国玉玺”的皇太极,在诸王、诸大臣的数次请求下,最终在盛京这里上尊号,践天子位,定国号“大清”,改元崇德。
04
碑亭后,是一道灰色青砖砌就的高大城墙,那城墙围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城,因而也称为“方城”,这里连通后边的宝城是清昭陵的核心区域。方城正门上,用满、蒙、汉三种文字竖刻出“隆恩门”三字,那门上筑有三层黄檐红柱的城门楼,叫五凤楼,这里也是昭陵里最高的建筑了。
这里先要解释下“方城明楼”,它们是明清陵寝的标准配置,一般都矗立在帝王陵冢宝顶的正前方。“方城”是指四方的城台,“明楼”是指城台上的城楼,那个城楼很重要,里边立着帝王的谥号碑。方城明楼前会有几进院落,那里集中着祭祀先帝的一套礼制建筑。那套礼制建筑的大门,在明代叫祾恩门,在清代叫隆恩门,其内最高礼制的献殿,在明代叫祾恩殿,在清代叫隆恩殿。
那么问题来了,明清两朝由祾恩门或隆恩门延申出包围献殿的四方院落,一般都用普通规格的大红院墙,只有清代关外三陵中的福陵和昭陵,使用的是城墙。个人觉得,这倒未必是满人对开疆先祖的格外崇敬,和我们常拿来解释的满人习俗等原因,或许就是关外满人对“方城”的理解有偏颇,又要追求汉家高配所致,一句话,就是对汉文化的学习还不够深入。
要知道满人在关外修建努尔哈赤的清福陵时,清军还不曾跨入过长城上的大门,修建皇太极的清昭陵时,清军也才刚刚入关,那时的清廷未必对明陵规制有很深入、详实的了解,而这也成为了福陵、昭陵特立独行于明清陵寝的重要体现。
隆恩门内,有马道可以登上那个城墙,那个城墙是可以通达大明楼以及大明楼后的宝城的。站在高处俯瞰方城,空旷开阔,虽是座城,但也只有三个建筑,在两座配殿的簇拥下,高台上的隆恩殿以及其后更高的大明楼牢牢占据在视野的中央。
我觉得我还是应该以谒陵者的身份,虔诚地走完那条神道为好,因而我没有环绕城墙,而是在一番瞻望后又走下隆恩门,沿着中轴神道走向隆恩殿,走向大明楼,那一组建筑随着慢慢地走近,而越发地高大起来,直到以蓝天来映衬高高在上的隆恩殿华丽的金黄。
在这样一个巨大的空间里,建筑能带给人们一种如被召唤般的感受,或许这便是那种所谓的“神圣感”吧。
清昭陵不同于后代清陵的地方还有一些,比如清东、西两个陵园的诸陵中,隆恩殿后往往要展开一个二进院落,来安排二柱门和石五供,来直接面对先帝的大明楼。
而在昭陵,隆恩殿与大明楼是前后相依的,没有相对开阔的二进院落,因而也只能在建筑间隙“仓促”地安排进了二柱门和石五供。或许当初建陵时,满人认为隆恩殿前就已经可以完成所有的祭祀典礼了,他们或许本就没想到要直接面对大明楼,完成对先祖畅通无阻地礼拜,而这倒又成为了昭陵的另一特色了。
穿过大明楼下长长的券门,便到了月牙城。月牙城两侧有磴道,能上至宝城,在那里能看到皇太极最后的归宿,地宫的宝顶。
不同于其它清陵的是,这座宝顶上没有覆土,是寸草不生地裸露着石面,只在最高的地方站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树,犹如古代武将们头盔上,飒爽的红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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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奇伟的人物,就在那棵孤独的大树之下。
如何评价皇太极,蔡东藩说他,“确系能手,兵谋不亚乃父”。金庸说他,“智谋武略,实是中国历代帝皇中不可多见的人物,本身的才干见识,不在刘邦、刘秀、李世民、朱元璋之下”。阎崇年说他,“一生四面开拓,用‘鹰扬天下’来形容是恰如其分”。
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只是站在更高的历史视角来看,他似乎不得不等待。等待什么,他或许知道,那是一个机遇,他更是知道,机遇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因而为了那个机遇,他准备着。
皇太极继位之初,大明已经定下了联合蒙古、朝鲜对抗后金的国策。然而在皇太极临终前,清军已经平定了漠南蒙古最强悍的察哈尔部,并对明朝昔日忠心的盟友朝鲜暴打到变节倒戈。
对大明朝,皇太极也是数次触碰关宁防线,虽屡次失败,但他不气馁,屡败屡战。也是在对关宁防线的征战中,皇太极逐步扫清了防线外围,直到公元1640年,松锦之战,清军一举拿下锦州,致使大明苦心经营的关宁防线彻底崩溃,明军在其后数年不得不收缩退守至山海关。
机遇,机遇,机遇。
皇太极已经做好了他该做的工作,然而那个机遇不是他的,即便那个机遇在他薨世后不到一年就出现了,但不是他的,这便是他的宿命。
“机遇总是眷顾着有准备的人”,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也正是因为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前赴后继地做了如此艰苦卓绝的努力,蓄势而待发,多尔衮才能捕抓到历史给与的,那细若纤尘的一丝青睐,如此便有了更多的机遇,便有了摧枯拉朽,便有了大势所趋。代表农民阶级的李自成阻挡不了,代表地主阶级的明王朝也阻挡不了,尽管在我们的内心中有多么的不情愿,但一直处在中华一隅的王朝,终将走到中国历史大舞台的中央。
而后,那个王朝携带着华丽的康雍乾盛世,和史无前例的庞大版图,完成了中国古代史上最为盛装的谢幕。
看着眼前的那棵树,让人不禁感慨,历史洪流浩荡而过,而留下的,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孤单的身影。他们似乎能与天宇对映,而这又让他们更加的孤单。
那个时代虽然只过去了不到四百年,却显得那么的遥远,遥远得有近于荒芜,而那座高冢孤独地存在着,倒有如那个时代的纪念碑。
在这静寂的时间里,从那棵树上闪下一个黑色的精灵,绕着那棵树快乐地奔跑着,蹦跳着,它不用知道它的脚下有着什么样的传说,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我翻了翻兜没有它喜爱的东西,但我还是空空地僵硬地伸着手臂,口中招魂般轻轻呼唤着,“黑子、黑子……黑子、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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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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