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美么?

               

  我所在意的是将自己心中的某些想法或者某些经历给人们表达出来,而不是去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世界上太多人擅长并且热衷于讲故事。我这个人脑袋里全都是浆糊并且思维跨度极大。总像是一个闪烁的电视荧幕。我不保证你们能看到你个完整的故事,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些碎片,至于一切的前因后果,要么别想,要么就用你的逻辑将一切串起来。别问我就行。

  台湾是一个很美好的地方,至少在电影上是这样表现的。烟,酒,槟榔和发黑的牙齿。四面环海。仿佛一闭眼便是腥咸的海风。那里的人说着闽南语,女孩子们可爱的发嗲。以上这一切都是我自行想象出来的。我并不确保其真实性。如果我没有去过一个地方我便不会轻易的给一个地方下定义。我去过北京,我总会想起地铁里呼啸而过的风也记得后海边上不灭的灯。我也到过广州。人们闲散的走在街上,抽万宝路,在绿树下缓慢死去。我没去过台湾,并且一时半会估计去不成。但我总是梦见那里。梦见海风,百威,和薄荷味的黑冰。我会梦见一个朋友,一个总爱问我宝岛美不美的朋友。

  她算不上漂亮,相貌中等偏上。爱笑,圆脸,脸上并不光滑,全是青春经过后的坑坑洼洼。穿花裙子。总是会漏出她修长的腿。这在一个人的少年时代,总会引发荷尔蒙的膨胀。很多人喜欢她,无论男女。她邻居常常夸她是乖孩子,用来督促自己孩子的成长。效果不是那么的好。邻居家的女儿除了穿花裙子以外并没有其他东西达到她的标准。好像所有人都喜欢她,除了她自己。

  我记得有一次在操场喝酒。操场的风总是恰当好处。不温不凉,只有吹起刘海的劲却没有掀翻裙摆的能力。“我真羡慕你。”她看着我痴痴的笑了。脸上红扑扑的,明显是酒精在燃烧。但灯光下,这种绯红显得尤为可贵。“羡慕我什么?”我抿了口酒,中国产的德国啤酒喝起来总像是过期的酱油。“羡慕.羡慕你无法无天。每次上数学课我都会向后看,你坐的那个座位总是空着。我不知道你上哪去了。但总比在教室上课强的多。”“数学老师就是个混蛋。我讨厌阴阳怪气的娘炮。”“是嘛,我也不喜欢,不喜欢能怎样,和你一样的逃跑?然后回家看我爹那张臭脸?我才不想,不想这样。”“不想就别想。人总不应该想一些无法做到的事情,徒增烦恼而已。”“你他妈说话总像个哲学家。”她哈哈的笑了,用尽自己的劲拍了我好几下。“我.....”当人喝醉的时候我总是难以组织语言,你无法和醉酒的人讲道理。事实上你无法和他表达任何东西。酒精是个退化剂,让人重回孩童时期。她看我没回答,也并没有再聊下去。我们彼此沉默着喝酒。一直喝到晚自习结束。我带她回家。她坐在我的身后,像只安静地兔子。她在路上呢喃着问我:“宝岛美吗?”我顾及不上她,我喝的也有点大。放学路上的车流如同洪水猛兽。我用尽所有的注意力才能勉强躲避被吞噬的命运。

  那天她离家出走了。没回家,我把她放到她家楼下。她晃晃悠悠的下车。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家门口。我想扶她被她摆手拒绝。“让我自己待一会,一会。谁也不用。”我没再管她,骑上车子便回了家。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场梦,梦见阿里山,夜市,和小船聚集的地方。第二天她没来上学。请了假,她的座位空着被同桌堆满了学习资料。我一面听《California dream》

一面在试卷上写三小。整个世界便是巨大的三小。

  第三天她回到学校。拄着拐。腿上打了石膏。饭空我问她如何,她说还行就是伤口有些痒。我说我他妈不想知道你恢复成了什么样,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搞成这个样。她笑吟吟的看着我说:“怎么?心疼了?”我不置可否。她用手理了理刘海“离家出走未遂。我错误的估计了阳台到地面的高度。也没想过水泥地的缓冲能力。”“傻×”我白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的去厕所抽烟了。

  我跟她一直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照理说我这个人既疏离又极度自我。并不爱管别人的闲事。这很现实,我连自己的管的一团糟,更别提去管别人了。我所在的城市有十几条街,几百个公共厕所和几千的路灯,有四五十万的人口和几万户家庭。但很找到比我还混乱的人。所以我对她很感兴趣。人难得会遇见比自己还抽象的事物。海子算一个,她算半个。我们经常聊天。谈论电影,小说,诗歌和当下的形势,谈论路边摊的烧烤和麦当劳夏天新出的冰淇淋。我的故乡总是太小,连哈根达斯的球都没得卖。有两家DQ,去年大润发装修时拆了一家。我没带她吃过,倒是带别的女生吃过。这很有意思,当你拥有的时候,你很难再去付出额外的东西。时间也好,金钱也罢。在心里全都化成了不值得。

  她不喜欢哭,生气的时候喜欢板着张脸并且沉默。沉默杀死声音。音乐也会变得悄无声息。我常常和她吵架。各种各样的破事。这种东西似乎是人们之间的基本准则。你难以和一个陌生人吵架。因为不够熟,吵起来一般都会动手而不是翻旧账。人是很务实的动物,活的总小心翼翼。你不敢和老人吵架,怕气出病来赔钱,你也不敢和壮汉吵。挨打毕竟是疼的。更别提父母和老师。前者会断了你的生活来源,后者会让前者断掉你的经济来源。所以人只会和朋友和恋人吵。朋友有的近有的远,难得和好朋友吵架。彼此搁置冷静两天就又会回去了。再者说好朋友来源于相似性。两个很像的人并没有这么多架吵。爱情便不一样了。爱情不来源于任何东西。它可能是世界上最无理的东西了。所以大家总会吵架,在爱情里。天桥上,烛光晚餐或毕业旅行的时候。我和她从各种地方吵。课堂到课间。无非是小事。几句话不对或者过分的玩笑。总会有一个人一本正经。一个人玩世不恭。我很讨厌吵架,并厌恶沉默。所以我俩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从故事开始到结束。并没有前进过一步。就好像瞎子碰见瘸子大家相互扶持着度过人世一段日子罢了。

  她不爱提起她的父亲,甚至很少和他说话。她不喜欢他。因为他固执又暴躁。“为什么不能温柔点呢?”她总这样问我。或许并不是问我。我试图和她去解释,每个人都会有爱。但爱的表达方式却不尽相同。“可我总受不了。”她呢喃,眼神低落。有些东西从头到尾写满了荒唐。人想要被爱也一直被爱。却被表达阻碍,感受不到这种爱。“语言真的是无力。”我说,递给她瓶柠檬茶。她喝一口,将脸板起。“有烟味。”“幻觉而已”我对她微笑,并逃离肇事现场。我不爱争吵,同时热爱落荒而逃。

  她和父亲的关系仍然未缓和。和母亲也是忽冷忽热。她母亲是个极温柔的人。说话声略大点便觉得惊扰到了别人。对她也是百般体贴。常常为她准备一些惊喜。哄着自己女儿开心。这让我很忧虑。她觉得这样还好,父母之间总要有个人温柔。很多人觉得两种极端在一块会有中和。但这是胡扯。两种极端只会相互衬托彼此。这样的环境便令她也极端地分裂。她曾试图自杀。手腕上有一段不够显眼的伤疤。“我还没死,血就止住了。”她冲我笑,笑声无比惨烈。“想想这也好。我还没去过台湾。”“不考虑别人怎么想?”“别人可考虑我的感受?”“随便死一死便觉得对不起父母,对不起朋友,爱人,老师,甚至是陌生人?只对得起自己便是自私,不在乎他人的感受。好像人活着的意义便是活在他们眼里。为自己活一次没法子。那么死一次都不行吗?”我没和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太消极并且确实存有一定的道理。我只是劝她活着。热爱生命就好。因为阳光挺好昨天晚饭也不错。啤酒也足够冰凉。她点点头,似乎没有什么去反驳的心思。当然她再也没想过自杀。我不认为这是我的功劳。一个人犯错误的时候会指责别人的误导。但其实全都是心里的选择。她变得热爱生命,不过是因为她长大了。

  后来我们毕业旅行,去北京。天气炎热,凌晨两点在后海喝百威。她喝醉了使劲哭。不为了任何东西。也没有缘由。第二天我问她缘由,她说没什么,泪毕竟不能老攒着,酒精是身体混乱,这玩意就像大小便失禁一样。不自觉的便排了出来。“你比我高级,我喝醉了除了想尿尿别的啥也不会流。”我笑着和她说。她没笑。她习惯了我这种低俗又悲观的玩笑话。或者是习惯了我这个人。毕业各奔东西。不在一座城市,一个省份。我常回去找她。她没来找过我。她不够钱,胆子也不大。渐渐的便失去了联系。她不再想着杀死自己。各种活动,学习和交际,找了一个有些木讷的男朋友。戴眼镜,不高。长得像三十年前的知识分子。但格外疼她,会缝衣服,给她盖被子,在她喝完酒之后等她先入眠。我替她高兴。人难得找到属于自己的温柔。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宝岛。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去一次的想法。毕竟一切都已经变了。回忆中的承诺和理想都具有时效性。一不留神便过期,不断腐烂并且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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