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很大,让穿短袖的我显得像个傻瓜。
初春恼人的风不断吹乱我稍显长的刘海,我也只能不耐烦地一次又一次理顺自己的头发。天空难得干净得透蓝,午后的阳光没有阻碍地直射在我身上,但丝毫没有减缓我的寒冷,反倒使电量快见底的手机不得不把亮度调到最高才能看清屏幕,让现在算是失恋的我有点烦躁。突然念起平日太原那厚重的雾霾,以求挡住这该死的日光。
虽然一早就已经收到她下午没空赴约,也算是含蓄地拒绝了我的短信回复,我还是抱有某种期待地忍着午觉后昏沉的睡意,穿过半个校园爬上了这个地方。除了可笑地幻想她会改变主意而出现之外,也是自我感动式地为了赋予无聊的生活一些浪漫的色彩。放在我仍未喜欢上某人以前,明知无谓但还是固执地单独赴约这种行为更符合喜剧逻辑,以他的视角来看,现在的我或许确实脑袋有问题吧。浪漫与浪费字面上差个字不只是恰巧而已,看来编创现代汉语词汇的人着实看得很透彻。
只是浪不浪费又有什么所谓呢?如若最后她果真出现,那此刻感性淹盖理性的我固然感动,或以至落泪,俗套如二流青春伤痛文学一般告白后在夕阳中拥吻也未尝不可能。但纵使夕阳西下,我仍独自一人受冷风吹到第二天着凉(显然这才是现实),那也没多大关系。反正一个人的时间多得无处分享,花在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身上也不会有多可惜。至少这样能让厌烦不变的我摆脱日常,再烂俗也能增多一份生命的实感。
趴在栏杆上边数着楼下圆形广场的一对对小人边深思此刻我在天台吹冷风的人生意义,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犯贱。于是勉强算是处于失恋状态的我开始为自己的精神健康有点担忧。
风没有一点要停的样子,似乎跟这个不识时务地只穿了一件短袖的傻男孩杠上了,实在过分。只是我也不打算就这么地乖乖回去,二流伤痛文青也有他的倔强,在这个幻想舞台留守到最后,以行动来肯定“我爱她”这份情感,没什么能够阻挡属于我的浪漫。
想到此突然给自己抛出了一个疑问,我究竟是爱她,还是爱“我在爱她”这份浪漫?但这种鸡生蛋蛋生鸡的闭环逻辑问题实在是过于复杂,简化成结果论后都是自私的忠于自我感情,也就无所谓了。
正这样胡乱地瞎想着,不远处的楼梯口依稀传来声响。是某人的脚步声,分不清是沉稳还是散漫,像个迟暮的老人又像个肆意的年轻人。但这并不妨碍我此刻思虑的崩坏,突然有种烈日直射肌肤的灼烧感,风也在那瞬间凝固了起来,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由小及大的脚步声。用一整宿静下的心重新躁动了起来,挑动起紧张感压着每一根神经,使我惶恐得不知所措。
那种期待感从未被放大到那么清晰,更甚于昨夜按下发送键后等待回复的心情。
如果真是她,我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意料外的相见?是郭式青春剧场的夸张感动,还是应该进阶到王家卫式的沉稳微笑隐含深意?对她来说被拒绝后还坚持来天台等着的我也必然是个意外,影视剧里两个意外相碰时必然会迸溅出强烈感情洪流,它是舞台剧的高潮,情感的巅峰,之前脑中幻想的示爱热吻瞬间将变得真实可触,这一切将会让我身心难以自持。
但是现实果然很现实。
很快,一切头脑风暴和心绪骤雨以那名陌生男孩的出现而消散。风,阳光还有我的心脏都默契地恢复到原样。我深深地呼了口气,把刚才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东西吐了出来后,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我差点忘了,等待戈多是部荒诞剧。
感觉风更冷了。
其实也明白抱有这种太阳西升的幻想是有多幼稚,但在即使线索并不齐备的某些时刻,我还是会异想着云朵如烟火就此炸开然后降下彩虹糖。就像是虽然没有出现新动态的标识红点,我仍会不厌其烦地刷新着微博,有时也会切换到聊天软件的界面确认有没有新的未读消息,即使知道会有通知推送,我还是无意义地一再如此重复,除了排遣无聊,也像是相信这是某种能让她回心转意的仪式。爱情真是奇妙,能让视理性为人类之光的我甘愿屈服于感性。但这也并无大碍,只因我现在身在舞台中央,行动逻辑屈服于既定的非现实剧本,在这个人设里幻想能扑动双翼起飞也是理所应当。
那名男生似乎也对这个时间点有人在天台有些意外,与我对视了一眼后便走到另一边栏杆处摆弄起他的相机来,看来是特意上来俯拍校园的街景。他背对着我在水泥栏杆边上弓着腰来回移动好一段时间,像是为了找到一个好的角度,那份固执让我觉得熟悉。我饶有兴趣地偷偷观察着他,莫名地开始祈祷他能找到满意的位置。
好一阵子他才终于站定,几秒后终于拿着相机站了起来,低下头,估计是在审视他刚完成的作品。没法看见他的表情,不知道是否满意。而我也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过身来抽出口袋里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起相册来。
阳光渐由亮黄转为橘黄,牵拉着影子自我身后伸去,月亮也慢慢在洁净的空中显现出来,轮廓虽模糊但肉眼已足以辨析。
要不我也拍张照片发条微博,给她再留点关于我还在天台的线索吧。但转而又想到,她从没有点赞过我的动态,所以又迅速放弃了这个念头。我竟然在寒风中等一个连点赞之交都算不上的女孩,想到这,我又一次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幸运的是相比爱斯特拉冈所等待的戈多是否真实存在,我的爱至少是真的。
身后那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没有了动静,我有点好奇地转身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已坐在了栏杆边的台阶上,耳朵里塞着一副白色耳机,过长的耳机线从外套下摆露了出来,交叉着双腿,侧头安静地看着似远似近的夕阳,橘黄光打在他瘦长的脸上,柔和而安详。瞬间有种他就是我自己的错觉。
此刻他在听着些什么歌呢,会不会刚好是我喜欢的歌曲,又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遗憾,是否也和我一样在等着某些东西,某些像映在他脸庞上的阳光一样美好的东西。期盼那些东西最后真的能出现吧。
能出现那该多好啊。
太阳好像对今天已经厌烦,着急着下落,不一会儿天边就仅剩一点白光了,电量见底的手机也已经关机。男孩也一直没走,他拎着相机仍在天台四周俯拍,但感觉他始终没能抓拍到想要的画面。
没事可干的我使劲睁大了眼睛,抬头凝望着灰白的天空,也没能看见一两颗星星,就像她的两千个秘密没人能知道。
突然“咔嚓”一声,扭头才发现他有点距离的微蹲在我身后,背着我仰拍着天空。我循着他镜头的指向望去,发现有只大白鸟在飞着,在夜幕间隙的天空仍能显现清晰的轮廓。天空这么广阔,它应该很孤单吧。白天这份孤独还能被人看到,到了夜里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无论是长没长翅膀的,大家在这个世界里都不容易啊,我不禁心生感慨。不过幸好我们都有在努力忠于自己,我在努力用看似无谓的行动来给自己感情增加重量,男孩在努力为找到自己心里的画面而重复拍摄,大白鸟应该也是在努力为了到达某个梦想的地方才仍在夜幕里扑打着翅膀,就连爱斯特拉冈也坚持等着他自己想等的人。大家都在生命里做过一些无谓的努力,才加重了生命的厚度。是无谓,也是无畏。果然编创现代汉语的人早已洞察这些生命所必要之探寻。
天边最后一丝光都已经消散,男孩调整了下相机,换到天台另一边继续俯拍。白鸟早已经飞走,不知道更接近云端的它有没有看到星光闪烁呢。很渴望也有一双翅膀,能飞向那些千年之外的秘密,看清她的过去和未来,即使可能与我没有一丁点关联。
只是此刻,我清晰地觉得,她会在我后半生里长生不老。
而站在舞台中央的我,应该也不会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