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疫情困在家里有一个多月了,渐渐享受起刷剧看书的生活,从《血疫》,《三十亿年的战争》探索生命之谜的科学类作品,到《一年生》,《清明时节爱上你》这类优质的清甜耽美,最后进入《红楼梦》,《三国演义》的世界,每个当下都令我沉浸,但影响最深的大概是红楼梦,它拉长了我对文学的停留,将我带到文学探索的入口,于是顺着意识轨迹,发现了令我着迷的精神宝藏。
我从未想过中文系学生要涉猎至整个隐形的上层建筑,宗教、法律、哲学、艺术、社会、心理、人类,等等等等,让我处处收获惊喜:体验情感,鉴赏艺术,开阔视角,反思生活,以及搭建整套理论体系,让常识和模糊形态变的有理可依,有迹可循。
一个下午,冥冥之中,b站首页推荐了一个视频,名为《文学理论》,我知道理论向来枯燥,家里屯着《心理学与生活》和《修辞学》,每次抱着热情打开却成了催眠的良器,但我还是孜孜不倦的被吸引,并天真的相信有朝一日我可以打破枯燥难解的墙,幸运的是,现在这堵墙被杨宁老师轻而易举的移走了,毫无痕迹。
视频是中文系大一新生的课堂录屏,一共32集,从文学理论开篇,到文学与读者的关系结束,两天时间我看了六集,一集45分钟,为何进度有些慢?因为一不开倍数,二需要暂停,六节课记录了上万字,这时我突然觉得购置一台新电脑变的有意义,恨不能把老师每一句话都记上,他不是知识的搬运工,而是魔法师,我们知道概念本身无趣难懂又无现实意义,教材会把一个陌生的短概念用一句更长的依旧陌生的话来解释它。杨老师却用生动现实的语言和肢体,加上百变的情绪,带你恍然大悟,回味无穷。
比如他解释“文学特质”时穿针引线,从文学具有审美特质下沉到审美具有普遍性,引出“非概念性的普遍性”概念,晕了吗?跟着他的逻辑和故事走,不仅不绕,还清晰深刻。
他边说话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我以为他只是自然轻松的表现,却没想到他见好时机问了一句:“同学们,我说这个瓶子是透明的”,同学们点头,老师蹦出一句玩笑:“杠精不要跟我说它某些部分还有些不透明,这就是透明的!”他接着说:“我说它是凉的”(ok,没毛病,我期待接下来的话,老师的语气怎么有点范闲的感觉,抱歉跑题了)
重点来了——
老师加重语气说:“我觉得它是美的!”
他看着大家骚动了一会儿,接着说:“你们肯定会有人说,美个屁。”(没错)
接着引出一句真理——我认为它凉,你说不凉,没关系,没人会和凉热较真,但我认为它美,你却说它不美,我就要跟你急。
仔细一想,瞬间理解了“无概念而具有普遍性”这几个字,就是美(审美)的特征阿。就像朋友一起吃饭,经常说某菜辣,我不觉得辣,但没想过要说服朋友改变说法,朋友也不会较真我说它不辣,一人一句直观感受结束,谁也不会停留。但是审美,没有概念,又很主观,是一个人全部经历的总和(杨老师和李诞说的一样),它天然的希望被认可,想开的人会安慰自己算了,个人觉得美就行。但美本身的特质依然在那儿。
老师幽默举例说自己不小心偷听到两个女学生对话,一个对另一个推荐电视剧,另一个回答:“我从不看国产剧”,老师纳闷什么时候看电视也有了鄙视链,看美剧的看不起看日剧的(依次日剧>韩剧>港台剧>国产剧),女孩可以说不喜欢,但无意中的“从来不……”就是潜意识把自己置身在鄙视链顶端。他告诫大家——聊天不要否定审美,否则下场是互相拉黑。
以此提醒中文系永远要有冷峻的态度,借用各类跨学科知识体系帮助自己分析,反思,阐述本质。因为——中文系不培养作家,但决定谁是作家。(超酷的一句话,前提是拥有一整套文学理论系统)
台下笑声一片,于是我也知道了诺贝尔奖的评委身份和评判标准,莫言赢过村上春树的原因,写入文学史的依据,以及中文系背后庞大的理论体系和成山的书籍。
老师说中文系不能挑书,什么都得看,毫不避讳自己看耽美,看贤者之爱,看微微一笑很倾城,当然伟大的作品更是一个不落,还记性超好,看耽美的目的也不是磕糖,而是分析为什么一个帅帅的男生看到另一个帅帅的男生就变了,此类套路为什么在当今社会屡试不爽,于是他追问:“是否和当下社会两性关系的失望和失败有关?是否和独生子女政策有关?”等等。这是中文系看此类书籍的目的,追溯本质,完善理论。
而我除了长知识以外,还听到一个博学多识的中文老师讲耽美,并从中分析价值,真是有趣的体验。
他又讲《狮子王》《流浪地球》等,讲它们隐藏的价值观,讲人类价值观的形成。
当我们接触的文化以任何形式潜移默化的渗透给自己,审美和观念逐步完善,意识形态一旦形成,必定坚不可摧。这也再次说明了为什么不可以否定他人的审美。
回到文学本质——语言的多义性。文学理论里说符号本身就是一个世界(符号即指引),于是老师张口就来,从屈原说到晚唐。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里的菊花是高尚的品格(菊花是指引,高尚是所引);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里的菊花又有了隐士的品格;孟浩然,“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的菊花又成了秋天,重阳节的象征;杜甫,“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的菊花又代表了悠悠岁月之感;后来到了晚唐,黄巢起义,来一句“满城尽带黄金甲”又有了冲天的杀气。
老师说盛唐以后诗人衰落的原因不是没了创造力,而是文字到了无以复加,无法承受的程度,所以有了“唐后无典”的说法,再往后引用,诗歌就没法读了。
这样的课堂能不吸引人吗?丰富而有趣,既理解了概念,又参透了“思想借文字表达,又被文字制约”的必然,被几首诗代入境,又知晓了唐后无典,再一次印证文学理论的“反思性”,当代创作难或许是文字的意义快枯竭,毕竟文学还要体现另一个重要特质——陌生化。
第一次听到陌生感还是在对张爱玲的一篇解读里,她擅长陌生又精准的意境描绘。谁想陌生化早已是文学作品的必备之一,它制造小小的阅读阻碍,拉长读者思考时间,增强人们的体验感,比如:“一个人被打的鼻青脸肿,”因为形容太过熟悉,一眼扫过去只剩几个字符,徐志摩会说:“他的手表嵌进腕里。”痛觉有了想象。
老师在讲“真实感之描绘细节”时也举例了张爱玲,他信手拈来一个半生缘的故事,速速概括了主线内容,演绎了一段电话亭的桥段——时隔多年,顾曼桢和沈世均终于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里顾曼桢一直笑,一直笑,挂上电话后,她发现自己的嘴唇粘到了牙龈上。(非原文)老师重点解读了嘴唇黏在牙龈上这种真实到起鸡皮疙瘩的细节描写,他感慨张爱玲一定经历过,才能如此描绘,虽是虚构,真实感丝毫不差,于是带出一句名人名言——艺术是种逼真的幻觉。
还有张爱玲对情绪拿捏的娴熟——“我本以为我和姐姐不一样,没想到只是晚了一步,向生活低下了高贵的头。”
我太爱老师了!为让大家理解某概念,时不时抛出一个情节一句台词一首诗,再赋以准确的情绪,未免太好品了吧。
讲到文学具有虚拟性和情感性时,老师又来到“安利”时间,从《人间四月天》,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到《泡在福尔马林的时间》……
这里还原一段《人间四月天》的桥段,徐志摩跟林徽因见面,有太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四目相对,良久无言,突然外面下起雨,林徽因说:“下雨了,你该回去了”,徐志摩说:“下雨了,再也回不去了。”
一人一句台词带出全部欲望和情绪,前面铺垫的克制在此处爆发。(作者借用环境增添出艺术氛围。)
我听到此处,感到情绪在回响,久久不能平,文学理论告诉我借助形象会加强读者体验,激发想象,就像打通了我某根堵塞的神经。
反之,“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之所以流传之久,不过是因为翻译的好,外文直译就是一句平白的道理,即便翻译的好,也缺乏审美价值,因为直白,毫无想象。
而文学性是流动的动态的相对的,《史记》相比于《红楼梦》文学性弱,因为虚构性不强,想象力就不强,《论语》相比于《史记》又弱,因为陌生化不强。
带着这些理解(不需刻意)去阅读文学,就像从无知状态清醒出来,并非辨识的更理性,而是擦亮更多美景,体验更多情绪。
写到这儿,已经啰嗦了不少,细枝末节的趣味太多,不打算一一记下来了,还有马克思主义中的上层建筑,西方马克思主义形态中的“间离化”也不在此分析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中秦与汉的概括性,“二月春风似剪刀”里形象性的巧妙运用,也不一一感慨了。记录最后一笔:“现实世界”和“文学世界”,因为这对我意义非凡,可以说提醒了某种思维模式。
自古都有专家爱做一件事——考据真实。
以王维的《鸟鸣涧》为例: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有专家提出疑问,怎么一会儿秋天,一会儿春天,这到底写什么时态?于是就去考究,后来还真考究出有一种花叫“春桂花”,又名“山房花”,生于春天,于是专家们安心了,这首诗从“有问题”变成没毛病。
又如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专家又说了,天都黑了,乌鸦还叫吗?都半夜了寺庙还敲钟吗?(这个问题还是欧阳修提出来的),于是专家又去考察,还真发现有座乌啼山,愁眠也是山,所以得出结论——诗中乌啼不是乌鸦的叫声,愁眠也是座山。
于是逻辑都“正常”了。
可这真的解决问题了吗?老师认为并没有。文学的真并非真实的真,而是真实感!文学的目的是抒发感情,传递感受,而不是事实报道。
月亮出来把鸟都惊到了,是种极静的气氛,桂花的花瓣极小,就有了落花无声的想象,所有的形象都在强调整体的”静”,如果你感受到了,就“真”。如果真的把桂花理解成“山房花”,你会发现那只花比桂花大三倍,意境一下被破坏了。反而失去了文学意义。
艺术的本质根本不是如实的描绘现实,欣赏诗歌就要遵从它的规律,而不能不遵从现实逻辑,文学本身是一个世界,如果诗歌写的好,寺庙就会半夜敲钟,更名寒山寺,接着无名山有了乌啼、愁眠等名字。
“不是你相信上帝才跪下,而是你跪下后开始相信上帝”
了解事物的本质目的,遵从它的规律才能进入它的世界,不必抱着与“真理”“事实”“科学”“常规”去比照的固化思维来看待万物。
常识就像柏拉图“洞喻”里的影子,东升西落的太阳,纸盒里的猫粮,你怎知它不会突然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