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Daisy娘亲
傍晚做饭的时候,女儿窝在厨房的餐桌上做作业。夕阳透过落地门悠悠地洒落在地板上,照射出细小的尘埃,在空中灵动跳跃。狗慵懒地趴在餐桌边,时而抬头探望,寻良机而觅食。咖喱在炉子上翻滚,米饭在电饭煲里喧腾,红烧鲫鱼在桌上静待…空气中弥漫了种种食物的香气,温暖而又喧闹。汤水雾气间,竟是有点恍惚,仿佛时光交错,那个坐在桌边的孩子是小时候的我,那个灶台前忙碌的人是记忆中年轻的母亲…
沪语里,厨房被称作灶披间,大约是就着灶台搭起的小房间的意思。
两三岁的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传统四合院的东厢住过一小段日子,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候的灶披间是房厅门外的一角。东厢的青砖瓦房有墨色的大门,厚重高大,关上后用沉甸甸的门闩拴牢固定。客堂的门槛在幼小的我的记忆里很有挑战,小短腿娃大多是跨坐在门槛上玩耍说话,门口的角落里,便是煤球炉子。大概是年代久远的关系,关于那个简易灶披间的记忆很是模糊,…引为笑谈的是幼小的我的好吃--夜半起床上厕所,迷糊间听到大人说起灶上煨着桂圆红枣汤,即大声要求来上一碗…待得红枣桂圆端到跟前,却是百唤不醒,梦甜不知归处。
上小学时,灶披间名正言顺地成为公房的标配--白色的马赛克地板,白色的瓷砖墙面,简单的料理台,小小的煤气灶,装着纱门的碗柜。两室一厅里我最喜爱的便是这小巧明亮的厨房。照顾孩子万事亲力亲为的妈妈宛若魔术师般,在这个神奇的地方变出各色吃食。春日的马兰头,盛夏的糯米藕,深秋的冰糖蹄胖,隆冬的腌笃鲜…每每傍晚时分,做着作业,闻着灶披间飘来的种种鲜香,垂涎;看到橘黄色灯光下妈妈忙碌的背影,安心温暖。
可惜,那样的好胃口并没有持续长久,体弱多病的我让人愈来愈操心。病休在家,面对满桌佳肴,不论妈妈如何劝慰,终是无心下箸。餐桌变得静默沉寂…面对别扭的病孩,妈妈依旧不懈地在灶披间里忙碌,尝试各种菜式,寄希望于研制出某样对我胃口的食物。时常拂晓出门,于菜市购置新鲜上市的白米虾,用半天的时间细细剥出虾仁,只为中午可以烹制一份清爽可口的清炒虾仁--趁挂了半日吊瓶的我稍有胃口便端上。很多年后,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明白作为一个母亲,孩子生病时的自责和无助,才开始了解当时妈妈的各种小心翼翼。那几年,灶披间的日常很是无奈。
艰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之后,灶披间的乐趣变回原先的纯粹。妈妈更悉心地研究美食营养,我愈发享受灶披间的温存笃定。我喜欢躲在灶披间看妈妈切菜作饭--看她把在剩饭中倒入酒药,用棉被包上,两天后便做出香气袭人,甜美可口的酒酿;看她笃悠悠地准备各色年菜--熏鱼酱鸭葱油鸡,有条不紊,干脆利落;看她起油锅炒菜,最平常的青菜豆苗青椒,都是美好的…只要见到灶披间灯光下她的身影,心里便是踏实。
有时候,外婆还有小阿姨一起,和妈妈在灶披间商讨作甜食或咸味腊八粥,以及家长里短的琐碎,我便凑在一边,蹭吃蹭喝,听她们亲和的争执娇嗔;有时,青春期的我生了气,倔强地默默关了门流泪,待得出门来,看到妈妈特地做的肉塌饼,忍不住垂涎,吃着美食,嘴角流油,不禁心就软下来,于是云淡风轻;有时,也会商量着出门下馆子--烤鸭鱼翅,珍馐美食着实让人食指大动,可是回味悠长,信赖可靠的终究还是灶披间的清粥小菜。
待到大学毕业,跨越重洋,在海的这边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灶披间里,开始了新一轮的传承,心里,满满的都是灶披间旧时光带来幸福,更是眷恋。被我的孩子信任依赖的同时,我亦依恋着灶披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唯有妈妈在身边的日子,心里才是真正的笃定。
灶披间的味道,就是妈妈的味道。有妈妈的地方,即是天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