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只喜欢你。

小说作者：沧海一漠

【一】

程皓趴在教室第四排靠墙的角落里，闷闷不乐。

今天是四月的第一天，早晨十点十五分。徐晓涵一二节有课，按照惯例，程皓先来给她们占座。她在看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界面是昨天晚上陆深发的一条动态，上面写：“一起加油吧@Sallyman。”句末跟了颗红心。

程皓的食指在拉黑选项上放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摁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将屏幕倒置贴在桌面上，呆呆地凝视着自己右侧的空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陆深和徐晓涵都是她在学校里为数不多关系亲密的朋友死党——前者从幼儿园起就跟她同校同班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的地步，后者则是自大学入学以来对她报以最多关心和善意的闺蜜。

他们都很好，按道理这么好的两个人在一起程皓应该最开心才对。然而等到事情变作现实，她才发觉真相并非如此。

董志一和张媛坐在她前排叽叽喳喳。程皓没有分心听他们在说什么。她还是觉得难过，非常难过，但偏偏这种难过还不能在陆深和徐晓涵面前表现出来，也不能在其他任何同学面前表示出来，只能偷偷地讲给自己听。

有时候她真是恨死自己这个死要面子的麻烦性格了。因为爱面子，所以要笑着祝陆深和徐晓涵幸福，所以连自己喜欢陆深这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不愿意撒娇，不愿意欠他人情，和他说话的语气要么公事公办要么贱兮兮的，成日里一派哥俩好的作风，只把真正的心思藏在心底。

可是你把心事装在心底难道就能生根发芽开出花吗？或者枝繁叶茂长出树吗？哪个男生不喜欢会撒娇会依靠自己的女生？就像徐晓涵一样，坦率自然而且热情，就连程皓自己都很喜欢她——你每天跟徐晓涵在一起难道连她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吗？

可能真的做不到吧。她丧气地想。

自己就是这种人。表面上看起来心大乐观，其实心思既肉又麻。明明死要面子但却不喜欢争强好胜，对外的理由是懒惰，真正的理由却是畏惧困难与改变。

她长相一般，成绩一般，家境一般，交际能力也一般……总之各方面能力都平平。因此程皓在心里偷偷给自己取了一个绰号，叫做“一般小姐”。

对比起来陆深和徐晓涵真的比她好上太多。尤其是徐晓涵，她人长得漂亮，心地好，肯努力，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专业的上游——其实程皓经常在心里偷偷地嫉妒她，也想过总有一天自己会比徐晓涵做得更好。

然而这个“总有一天”的时态永远保持在将来时，她往往想想就作罢，继续这么浑浑噩噩又一天是一天地度日——以至于程皓每次在小说中看到那种小心眼的光说不做的配角都像在看一个自己的缩影，心中的愧疚感和自卑感更上一层。

“嗨！”突然有人拍她肩膀，“叫你怎么不答应？在睡觉？”

是徐晓涵的声音。

程皓硬生生地把自己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没有，我在看小说。”她故作轻松地笑，随口扯谎。

徐晓涵“哦”了一声，把书包放下，程皓自觉地往里面挪了一个位置。

程皓回头看：“陆深不和你一起吗？”

“他说他坐后面。”徐晓涵撇了撇嘴。

程皓心里念了句“谢天谢地”，嘴中却道：“其实你可以把他叫过来一起坐。”

“没事，上课的时候不让他打扰我俩。”徐晓涵把她胳膊一挽说，“走，陪我去厕所。”

程皓刚想答一声“好”，却听到她前方张媛发出一声尖叫。一个黑影在她眼前不断地放大放大……程皓也短促地“啊”了一声，猴子一样往旁边闪去，手肘一横撞翻了开着盖子正在散温的水杯，热水倾洒而出。

“卧槽！”

程皓没忍住，蹦了起来，一句粗话脱口而出。

整个教室安静了几秒。

“对不起对不起！”董志一赶紧道歉。他扯了一沓抽纸递过来，张媛抢来帮程皓擦桌子。程皓这才发现那只刚才向自己飞过来的会动的黑影是什么，居然是一只看起来像甲壳虫的虫子——程皓这辈子唯一害怕的就是虫子！一瞬间连打爆董志一脑袋的心情都有了。

然而看着董志一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她又觉得真上手会显得自己得理不饶人——她总是这么想，所以大家都觉得她脾气好，现在也一样。唯一脾气不好的是徐晓涵。女生冷下脸用纸巾把虫子捏走，一边用卫生纸去蘸程皓身上的水渍一边问：“你们干什么啊？”

“算了，没事。”程皓拽她袖子，“我回去换个衣服吧。”

“我跟你一起。”

“别，你留着上课吧，我还指望抄你的笔记和作业。”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笑容看起来一定十分勉强，“中午吃饭不用等我了，帮我把书包背回去就行。”

徐晓涵一口答应下来。

程皓迎着阳光一路低头走回宿舍，直到关上门的那一瞬间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的牛仔裤湿哒哒的，黏着腿面，眼泪把头发糊在脸上，让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失败者的气息，彻头彻尾。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失败者”都非常颓唐地裹着被子缩在床上。她先是看小说，看了几页发现看不进去，遂开始打游戏，打了几局发现没心情，干脆盯着天花板边听歌边流眼泪。她的播放列表里全是一些苦情歌，像Adele的《Hello》或者Tonya的《Stay》。

这些歌的曲调和歌词都大大催化了程皓内心的悲怆情绪，甚至一度让她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干脆下一秒火星撞地球、火山喷发、洪水海啸来临好啦——有一瞬间她这么想。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刚才那种报复世界的心思似乎不太对，就好像地球没有她就会毁灭一样，矫情得像她初中看过的言情小说里身患绝症的女主一样。

程皓下床换了身运动服，扎起头发去操场上跑步了。

她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好把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出去。

【二】

跑完步，程皓去食堂吃饭。

天气越来越热了，明明四月才刚开头，却已经隐约能听到蝉鸣声，渗透在日光里，和日光一起泼洒下来。程皓坐在窗边的位置吃一碗麻辣烫，一边吃一边埋头盯着手机，看起来热气就像从她脑壳里面冒出来一样。

徐晓涵中午回来过一趟，以为程皓在睡觉，就没有吵醒她，放下书包以后蹑手蹑脚地又出去了——程皓猜测她是去和陆深吃饭。

她又回想起其实就在高中，和陆深天天在一起吃饭的人还是自己，没有徐晓涵，也没有陆深的那些好哥们。他们就像这样一人面前摆一碗麻辣烫或者是面，程皓吃的往往不比陆深少几两，陆深就吐槽说她再吃下去就该胖成个球了。

程皓一筷子伸到他碗里夹走一块肉，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道：“吃你的菜。”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偏过头偷偷笑了起来，心底略有些窃喜。

然而随即程皓又想起那个事实——陆深已经是徐晓涵的男朋友了。说起来他跟徐晓涵认识还要多亏了程皓，然而程皓委实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时候聊到一起去的。在程皓印象中他们三个人鲜少同行，即便偶有同行，陆深和徐晓涵也都表现得比较疏离。

当然现在想想或许那根本不是疏离，只是碍于程皓在场所以不方便表现得比较亲密罢了。蠢的是程皓自己，居然一直没发现其实是自己在做他们的电灯泡。

而徐晓涵很多次躺在床上对着手机笑其实也都是在跟陆深聊天吧？就像陆深经常在和程皓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对着手机笑一样。

程皓无意之间替他们牵线搭桥促成了一段好姻缘，自己的这份单恋却变得无始无终。

想来也是她活该。

从小到大陆深一直陪在她身边，任打任骂成习惯，习惯接着成自然，让程皓错以为陆深就会这么一直陪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但其实哪有这个道理呢？

陆深总会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即便这个女孩不是徐晓涵，也会是其他人，总之不会是程皓。他应该过的是自己的人生，凭什么陪在程皓身边蹉跎青春？这些道理程皓都懂。

可是理解并不意味着就能接受。

那些小小的窃喜逐渐化作加倍的悲伤，顺着麻辣烫的热气，撬开骨骼的缝隙，钻到程皓的大脑皮层里。

她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尽管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陆深和徐晓涵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但发自心底的那个声音却无论如何掩埋也摧毁不了，甚至有破土而出的趋势。

其实程皓真的一点也不希望他们在一起。她在学校里能说得上话的密友不过是这两个，他们恋爱以后程皓必须要成为主动退出的那一方，让她有种被双方同时抛弃的感觉。

这种自私令程皓觉得既羞愧又委屈，近乎于无地自容，却又带着一丝丝的愤慨。那个愤慨的自己只敢在心中质问徐晓涵说，明明先认识他的人是我，你凭什么从我的手中夺走他？

辣油溅了进去，程皓的眼睛火辣辣地酸痛起来。

偏偏就在这时候徐晓涵和陆深又出现了。

程皓简直服了自己——她就不该在这个时间出来吃饭的。她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捂在自己的眼睛上，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着“辣椒溅到眼睛里”这种话，眼角划下几滴泪水。

徐晓涵耐心地帮她把辣油擦干净了。

程皓心底不由得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抱歉感来——是为了从昨晚到现在自己在心底对徐晓涵的一切嫉妒、愤懑，和讽刺——它们险些化为实质的刀锋将程皓和徐晓涵之间的友谊刺穿。擦掉眼泪以后她听见徐晓涵问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坐下，程皓囫囵同意了，全程没敢看陆深一眼。

不过她倒是注意到陆深和徐晓涵在桌面下悄悄交握在一起的手掌。时至今日程皓终于再也不能从陆深的碗里抢肉吃了，抢肉的人变成了徐晓涵。徐晓涵从陆深的碗里夹了一块肉，飞快地塞给程皓。

“你多吃点。”她笑嘻嘻的。

程皓只得抬起头，同样对着她笑了笑。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吃完饭后徐晓涵又问程皓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自习，程皓还在想怎么拒绝可以不那么突兀，就突然被人揪了一下后脑的马尾。

“你怎么吃饭吃了这么久？”又是一张笑嘻嘻的脸出现在程皓面前。

居然是董志一。他端着餐盘，单肩背包，餐盘上同样放着一个空了的汤碗。他没跟陆深和徐晓涵打招呼，视线也没有落在程皓身上，而是看着身边那个收碗的阿姨，问：“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上自习吗？”

程皓满脸愕然。徐晓涵的表情也变得稍微有些微妙起来。

【三】

董志一，是整个学院出了名的“奇怪先生”。

此人的奇怪之处不在于他是个鬼才，而在于那堪比鬼才的神奇脑回路。程皓和他从大一起就是同班同学，不算深知——但也算多少比较了解他的秉性，听说过一些事情。

这个人可以一边拿到国际竞赛的二等奖一边挂掉三门主课，理由只是因为不想去考或者懒得去考——单单只是这一点就让程皓觉得非常神奇。

然而董志一身上神奇的地方不仅只有这些。

他这个人像是从来不懂得人情世故，心情好的时候找你聊天，熟络得仿佛知己好友，开起玩笑来没大没小，具体事例可参照他课前捉虫子吓唬张媛；与之相对，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根本懒得看你一眼，随心所欲，冷酷无情。这直接导致他的人缘在学院中差到了一定地步……

程皓自己也遇到过这种事情。就在大二上学期的时候董志一找她要了手机号，却在那之后一次联络也没有过——无论是通过聊天软件还是手机，即便在走廊遇见也不会打一声招呼。

直到今天早上他拿来吓唬张媛的那只虫子飞到程皓面前，他一脸不知所措地跟程皓说“对不起”，程皓则普通地回答说“没关系”。

现在程皓和这个“奇怪先生”无言地站在食堂门口，彼此都很尴尬。

“你以后别拽我头发了。”程皓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不习惯不熟悉的人碰我。”

这话甫一出口她就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其实她本来是想谢谢董志一帮她解围的，然而这么一说无疑会将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暴露出冰山一角。程皓死要面子的毛病偏偏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再次发作。她猜不到董志一会怎么回答，心里疯狂打鼓，面上却依旧佯装淡定。

“哦。”作为回应，董志一冷淡地答了一声，随后提脚就走。

程皓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董志一走远，走远，走远……

她僵在那边。

董志一走到食堂大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问：“不是要上自习吗？”

程皓这才恍如大梦初醒。

她心道你还好意思一脸莫名其妙么？该莫名其妙的人是我好不好？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一起上什么自习。而且今天早上你的虫子差点飞到我脸上我还没跟你一般见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想打爆你的心情都有了？

她在董志一背后悄悄地对他比了一下中指，突然感觉心情畅快了很多，于是小跑着追了上去。

以后你再敢放虫子吓我，我就真的打爆你。她想，虽然今天早上那个虫子其实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四】

程皓和董志一就这么慢慢地熟悉起来。

大家都说董志一奇怪，这个奇怪果然不是吹的。某日程皓闲来无事，听说新校区附近有一家海鲜自助非常好吃，便想约个人和自己一起去尝尝。

她在好友圈里扫描过一波：徐晓涵和陆深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除了他们之外程皓似乎也没有吃起饭来不太讲究也不太拘谨的朋友……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将视线瞄准了董志一，发消息问他：“你明天有时间吗？”

十分钟后董志一回复：“你应该先安排好再告诉我时间，这样我好根据你的时间来安排我的时间。”

“哦。”

程皓身经百战，一脸麻木。

跟董志一说话就是要这样，时间地点交代清楚，时刻保持一颗平常心，以防他再突然蹦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气得你心肌梗塞。于是程皓直接下了最后通牒：“那明天中午十二点整出发去吃饭，新校区附近的一家海鲜自助。吃饭时间预计在两个小时左右。”

“我不喜欢吃海鲜。”

“去还是不去？”

“去。”

吃完海鲜返校的路上他们一人靠着一边的车窗，隔着一个走廊和两个空座位拿手机互发消息。程皓问董志一：“你知道你的名字叫什么吗？”

“董志一啊。”男生中规中矩地回答。

“不。”程皓说，“男人，你的名字叫做麻烦。”

发完消息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董志一向那边靠着车窗的女孩遥遥地投去一眼——程皓歪着脑袋笑，鼻尖被窗外的街灯映得彤红发亮。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怼回去：“女人，你的名字叫做饕餮。”

程皓朝他龇牙咧嘴地比了个中指。董志一突然觉得她这样子看起来很像自己家里那只被喂得圆圆滚滚的大白猫。当然程皓暂时是没那么胖的，他们家的猫也不会对着小主人竖中指，只会伸出爪子跟董志一打架。

董志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立刻给程皓发过去一句：“其实你胖胖的挺可爱的。”

程皓的心跳一瞬间漏了一拍。她偷偷瞄了董志一一眼，觉得自己有点被撩到。

然而紧接着董志一又发过来一句：“而且其实你看起来不胖，还没发展到小白的地步。”

“小白是谁？”程皓问。

“我家养的肥猫。”董志一一板一眼地答。

程皓磨牙，刚才那点少女心思荡然无存。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总而言之，万变不离其宗，这个熟悉仅仅限于在网络上，或者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其他时候不管是程皓还是董志一都十分安分守己，路上偶遇点头照面，上课的时候一个坐在雷打不动的左边第四排，另一个坐在雷打不动的右手第一排，没有任何语言和行动交流。

有一天正在上课，程皓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机最上端浮现出一条新的消息。董志一发来一句话：“你又不好好听课。”

程皓不服，回过去：“你不也成天翘课？”

“我觉得那个老师讲的对我没用，但是这个老师的课还是可以听的。”

“我现在听也跟不上。”

“为时不晚。”

这真是很有董志一风格的一个回复。

程皓看过去，正好这时候董志一也看回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正常男生都不会穿的浅绿色夹克衫，坐在周围清一色的黑色人海中，犹如嶙峋怪石中的一棵海草，分外显眼。视线交汇上的一瞬间程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心虚。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没写完作业偷偷看故事书被妈妈抓住一样，心虚之余又免不了生发出丝丝的感动。她心想之后一定要找机会纠正一下董志一这个奇葩的审美观才行。

仔细想想他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又不是几十年前的地下战争，特务D对特务C说虽然我们关系很好但表面上还是要保持距离......其实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想得简单一点就是交个朋友。

程皓觉得董志一人不错，虽然脑电波奇葩了一些，但大体上双方的思维还能接续到一起——除了每次董志一谈起代码或者电路的时候。程皓理论课尚且过得去，实验方面就彻底一窍不通。每逢董志一和她说起这些她都是一句“我不懂”扔过去。

有时候董志一就不再回复了，有时候会回她：“不会可以学”。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爱对程皓说的一句话，百提不厌。

程皓：“怎么学啊？我对这个真的没有兴趣。”

董志一：“我教你。”

程皓：“……都快毕业了，现在学太晚了吧。”

董志一：“什么时候改变自己都为时不晚。”

程皓：“哈哈，看来从今天起要叫你鸡汤大师了。没想到你还挺励志。”

董志一：“我认真的。你学不学？”

程皓：“……”

程皓：“以后再说吧。”

再也没有下文了。

程皓不知道董志一是怎么想的。她没好意思说自己之前是因为不想被看做和董志一一样的怪胎，所以才一直只在私下里偷偷跟他联系。

她向来是这样的人，死要面子，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意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可能早在两年前就鼓起勇气向陆深表白，那样的话她和陆深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尴尬到连陌生人都不如。

提起陆深——程皓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想起陆深了。偶尔见到他和徐晓涵手拉着手走过校园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难过。

有时候她在跟董志一发消息，见到他们也可以反应平平地打个招呼，内心居然只剩下几丝惋惜的波澜。

如果那天下午没有董志一的话，自己可能到现在都还是一个人，没办法走出来吧？

她盯着董志一的背影想。

随后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有这个“奇怪先生”陪伴在自己身边了。说不上是一个好兆头还是不好的预感，程皓的心情复杂至极。

其实所有的人情世故，也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程皓已经放弃过一段还没有开始就迎来失败的感情，并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勇气再开始一段前途未卜的新的感情旅程。

不过就像董志一说的，“无论什么时候改变自己都为时不晚”。她很自然地又想起《夏日终曲》里的一个场景，Elio无数次看着Oliver离去的背影，心想：我可能会受伤，也许与他的相爱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美好，又也许我真正靠近他之后才发现我只是喜欢他的表象，然而此时不试，更待何时呢？

此时不试，又待何日。

下课以后程皓和董志一都没有离开教室，直到人都走光了，程皓才磨磨蹭蹭地来到他的身边，说：“我后面一节课都没玩手机。”

董志一抬起头看她。

“但还是听不懂，你知道，我前面落下太多了。”程皓不太自在地捋着头发，“所以能不能麻烦你给我讲一下？”

董志一先是一愣，随后笑开：“好啊。”

他拍了拍程皓的头顶：“我就说什么时候学习都不晚的。”

程皓红着耳根踹了他一脚：“把手拿开。”

董志一赶紧把手放下了，就跟那天他看到程皓被虫子吓到一样，颇有些不知所措。

【五】

程皓和董志一之间的这段“友情”终于逐渐浮出水面。

程皓不再坐第四排了，她和董志一一样，把自己的书包挪到第一排去，手机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游戏也卸了，每天下课准时去上自习，像是决意重新活回三好学生的样子。

她不常黏着董志一，董志一却开始经常来找她，一起学习或者一起去食堂吃饭，偶尔在程皓和徐晓涵课间偷吃零食的时候也会过来笑着问他们要吃的。、

徐晓涵第一次看到董志一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毕竟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有程皓都和董志一不是一路人，思维不在一个次元以内。

她把自己的担忧表现得非常明显：“他不会是对你图谋不轨吧？”

“没事，其实他人挺好的。”程皓满不在意。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对于这个问题程皓很没底气，因此只是小声答：“应该不会吧？”

不过我是挺喜欢他的。程皓红着脸想。

她听着徐晓涵跟自己分析关于董志一喜欢自己的二三百事，心思却飘到别的地方上去。她看着徐晓涵，很自然地就想起她和陆深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程皓经常想，如果先告白的是自己，那么现在站在陆深身边和他手牵着手的人是否应该是程皓本人？

也只是想想罢了。

对于陆深和徐晓涵，程皓的确有相当一段长的时间对他们抱有一种微妙的偏见。这种偏见徐晓涵不知道，陆深不知道，就连董志一都不知道，只有程皓自己知道。

她想自己终归还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有些丢脸的事情——甚至是肮脏的想法，无论如何都只会让自己一个人知道。

性格固执至此，无论如何改变都改变不了，但或许其他事情她可以尝试说出来一次？

“明天有时间吗？”她斟酌再三，给董志一去了一条消息。

“有。”这次董志一倒没像之前那样，让程皓安排好时间再通知自己。

“出去吃饭吧。明天中午十二点，你不喜欢吃海鲜，我们去吃火锅。”

“好。”

程皓抿着嘴巴笑。

但是紧接着董志一又回复道：“我也不喜欢吃火锅。”

程皓无奈：“怎么这么麻烦。那好，请问这位麻烦先生，你究竟喜欢什么？”

董志一诡异地沉默下去。

十分钟后，男生回复她说：“喜欢你啊。”

程皓都能想象出他在那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

她抱着手机，心脏扑通狂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