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纵是“利奇马”这样凶狠的台风从头顶上掠过,也没使其花容失色,衣冠凌乱。
风雨一过,杨柳就气定神闲地摇摆,铜汁般金黄的湖水,不慌不忙地涌动着,宛如大梦醒来舒展筋骨的样子,尤其那荷花荷叶,娉婷婀娜,淡妆浓抹,给湖面增添了无限妩媚。
与西湖从容娴静相反的是湖畔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不论在那个位置,人潮都是汹汹涌涌,挨挨挤挤,若要前进一步,都得费力地瞅准一个空隙,把腿插进去,再迈开,移动。
我是个特别怕挤的人。怕挤不是身体的原因,因为我的身体强健灵敏。因此,这个怕,是心理上的问题。以前,由于工作需要,总要到演唱会、大型庆典等人潮聚集的地方吆喝、卖力,实在是感到辛苦和厌倦,这种负面的痛感,堆积在心头,至今挥之不去。
但万万没想到,我在西湖又与痛恨的“挤”不期而遇。这不堪的景象,与休假到西湖放松心情的愿望背道而驰了。多么奢侈浪费了那假期,每一年,我都是把有限公休假时间像珍宝一样紧紧地攒着,在身心感到极其疲惫的时候,才肯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用。
近几年来,即使每年可以享受到最高的15日假期,但我愈发觉得捉襟见肘。因为,别人说人到中年万事休,我却觉得到中年万事重:工作压力,经济压力,孩子成长压力……这重重重重压力,如影随形,卸不下来,只能奋起挣扎。
可是任我挣扎,山河依旧——职位不升,工资不涨,好孩子的样子都是别人家的。再看身边的同事和昔日的同学,他们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儿女成龙的成龙,成凤的成凤。他们都像春节祝词那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想起这些,常顾影自怜,怅然若失,感觉生活似乎总对我不公。你看,好不容易来趟西湖,就遇上了堵。我多么怀念年轻时来西湖的景象啊!那次,放眼西湖,杨柳依依,游船点点,波光粼粼,荷叶田田,旅人悠悠,山外青山楼外楼。漫步其中,夏风习习吹来,柳枝轻轻拂着肩头,边上摇摇曳曳的荷叶荷花和滚滚的湖水,犹如向你款款走来,心神顿然清爽舒畅,那种美妙的情感,只恨我语涩词穷,道不尽,说不清。笼统来说,人间天堂便是如此吧。
可是如今,除了人多外,西湖的水还是那水,山还是那山,树还是那树啊!我的心情却轻松快乐不起来,足见,山水之乐否,还得由心境决断。
在蜗行中得知今日人特别多的缘由:一是天气好,雨后初晴,大家都想饱览一番“水光潋滟晴方好”的风姿。二是受台风影响,昨日飞机、动车停飞停运,滞留的游客今日并着涌来。三是周日与暑期叠加。这三个因素,使今日游客达到了平常的20倍以上。
天意下的巧合现实,我来了只能认了。
终于,在人流的推搡之下,我“游”到了苏堤。站在这里,就会让人想起苏东坡先生“我来钱塘拓湖绿,大堤士女争昌丰。六桥横绝天汉上,北山始与南屏通”的情景。
东坡先生作为一个文人,不仅笔下的诗词那么达观瑰丽,连做疏浚工程这种累活脏活也干得如此浪漫漂亮,天衣无缝地与自然构建在一起。仅在苏堤这项工程上,就将腐朽化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道神奇。究其秘密,是心系苍生、我将无我的大爱情怀,是儒、道两家精神的实践弘扬,二者巧妙融合在一起,铸成这神来之笔,受万世景仰。
沧海桑田,苏堤早已不是苏东坡那时泥做的苏堤了,但“苏东坡造的堤”这几个字永远镌刻在人们的心中,人们这种朴素真挚的情感,不是日月山水可以改变的。
可见,为官一任,不一定得轰轰烈烈,但一定要踏踏实实地做实事好事,哪怕是一两件,也能造福一方,荫泽后人了,比如眼前这样的功德,历史和人们都会永远铭记的。不要像有些贪官污吏那样,为官的任上只干坏事,不做好事,祸害一方,甚至连大自然留给子孙后代的资产都吃了,最终落得千夫所指,万年遗臭啊。
我觉得,身居庙堂者,都可到此感怀感怀,警醒警醒。
身后“麻烦借过一下,麻烦借过一下”的求助声,打破了我的沉思。转头一看,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妇女,手上还抱着婴孩呢。我和其他游客立即让出一条道。再看推着她的丈夫,居然是位盲人。他们俩,一位充当对方的眼睛,一位作为对方的双腿,守望相助,弥补残缺,拼接成全了身体功能。
即便如此,他们脸上毫无戚戚之色。丈夫双手紧紧地握着手把,努力地向坡上推去,宽阔的脸上,微微明朗地笑着。坐在轮椅上的妻子,满脸慈爱地望着手中婴孩,那暖融的神情,如同这滚荡的西湖水,可融化北极的坚冰。今天,他们才是西湖最动人的一道风景啊!
霎时,我的身子如同遭到电击般,呆呆地杵在那里。在他们面前,我有什么资格抱怨生活呢?
生活,就从未欺骗过我。如此,我怎么能无病呻吟,自怨自艾。
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