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鱼
这个鬼故事是有一天晚上乘凉的时候芳的母亲讲的，是芳的父亲少年时亲身经历的事。
我的家乡地处苏南，那里不能算水乡，也不是圩乡，据书上的记载算是丘陵地带。严格说来也不全是丘陵。
村子前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不太高，植被丰富，终年苍翠。围绕着村子的有一条大河，大河又分出来好几条岔道。所以村子周围有很多小河汊和大大小小的池塘，岸边杂生着一丛丛的芦苇、荻花、旱伞草、再力花……
村里的男人闲来都喜欢摸鱼，入夜后，拎着鱼叉和鱼篓，去小河汊里摸些野鱼回家给一家老小改善一下伙食
那年老田大约只得十四五岁年纪，算起来应该是六十年代初。三年的饥荒才刚过去，农村依然缺吃少穿，老田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个子虽高却面黄肌瘦。底下还有一串弟妹，经常饿得嗷嗷哭，老田就常常半夜出去偷着摸些鱼虾回家煮着吃。
那一天夜里，天边堆积了几朵乌云，微圆的月亮挂在云边上，不甚明亮。他一个人拎着网和鱼篓去了村外的一条小河里捕鱼。路边田里的水稻已经开始灌浆，稻田里的蛙鸣声此起彼伏。他站在岸边下了几网，却收获甚微，不由有些焦躁，想着要不要换块地方。
这时，他听到上游不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难道这里已经有人了？他没有立即过去察看，因为村子里有不少和他一样喜欢夜里出来捕鱼的人，会碰上也不稀奇。
他又下了一网，这一次的网沉甸甸的，他拉起来一看，网里是几条两三斤重的大鱼，他顿时来了精神。“哗哗”的水声响起，他赶紧又下了几网，收获意外的多。他心里高兴，知道必定是上游的那个人在帮他赶鱼，就想跟人打声招呼。
这时月亮大半都躲进了云层里，夜空里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前面黑漆漆的，隐约有一丛芦苇挡着，并不见人。于是他对着“哗啦啦”的水声喊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平时经常出来捕鱼的人，可是没有人答应他。
这时水声已经停了，四周静悄悄的，他提高嗓门又喊了一遍，仍然没有回应。他觉得这事有点奇怪，谁会这样做好事不留名呢？
他在岸边思索了一会儿，就想过去看个究竟。要知道，他从小胆子就很大，要不然也不敢在深夜里跑到野外去捕鱼。
他收了网，把鱼篓系在腰间就往上游走。走了一段路，他看见小河中央有一团黑影在慢慢走动，就走过去问：“喂，你到底是哪个啊？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那团黑影却不理他，顾自在河中央慢慢地走着。他越发疑心这人是想和他开玩笑，于是追过去说：“别玩了，快上来，今天收获还算不错，咱们分一分，我要回去了！”
那团黑影真的上了岸，却没有过来，而是背对着他不吭声，加快了脚步往前走。他有些生气了，心想：这是谁啊？到底想干嘛？一边就想要追上去看个究竟。
说来也怪，那个人也像是存心要捉弄他，就是不回头也不开口，走着走着竟然跑了起来。这下他火大了，甩开大步就往前追。
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在这田间小路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累得气喘吁吁。他停下来喘气的时候，那个人竟也停了下来，好似在等他，他于是又追上去。
终于，到了一片小树林的边上，那个人眼看要进林子了，他急了，喊道：“哎，你等等我啊！”那个人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时月亮又出来了，借着月光，他看见那个人一只手捂着嘴巴，却还是没认出来是谁。他就跑了过去，那个人却一闪身进了林子。
他追进林子里，那人却不见了。四周围黑麯麯的，只有风吹着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定下神来向四周看去，脚下是好几个土包包，土包包周围杂草丛生，林子里有萤火虫在飞，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叫“磔磔咕——”。他脑袋里“嗡”的一声，热血上涌，手脚冰凉发抖，这里是乱葬岗！他正站在坟包中间。
太平天国的时候——老一辈称之为长毛造反，长毛进攻这座小城，在这个村子里杀了很多人，尸体都堆积在这里，这里就成了乱葬岗。过去的三年饥荒里，无数饿死的人也都葬在了这里。
从心底生出来的恐惧感紧紧地攥住了他的心，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像是要一下跳出胸腔，他想跑，双脚却像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他的心底涌起一阵绝望。
忽然，他腰间的鱼篓跳动了一下，他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没命地往外跑去。
这一跑，真是两耳生风，脚不沾地，他甚至能闻到嘴巴里冒出来的血腥气，他就这样一口气跑回了家。
看到熟悉的家门，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伸出拳头使劲擂着自家的木门。他娘急忙点起灯来开门，他一下子扑进门去，背靠在门上瘫了下来，他娘看见他脸上潮湿一片，两眼直往上翻，只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就这样他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后来那个乱葬岗就被平掉了，在附近建起了村小学。是要用读书人的浩然正气来震慑孤魂野鬼吗？
直到现在，我们那里的人骂人还是会说：你乱葬岗去！就相当于“滚！”“去死！”这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