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筠心 图/网络
写一个人，是材料多好写呢？还是材料少易写？也许很多人会说，自然是多多益善，可以选择啊。其实，并非如此，材料多固然好，取舍却是不易。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就是一个有着很多故事的人，他的人生与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有交集。欧阳修的座师是晏殊，政治上的同道者是范仲淹，他和宋祁合编了《新唐书》，他是苏轼、苏辙、曾巩的座师，另外，他还奖掖推荐过王安石、苏洵。
前面那三个不是宰相就是尚书，后面那五个和欧阳修一样，位居唐宋八大家之列。欧阳修真的很忙，他是政治家，是文学家，是史学家，是一代宗师，写写小词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之一，然而，他以余力而为的小词，一点也不比《醉翁亭记》逊色。《宋词三百首》收欧词九首，有首采桑子，是“西湖好”系列十首词中的第四首，全词如下：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这是一首伤春词，是欧阳修晚年退居颍州所作，歌咏颍州的西湖。伤春是大众主题，然而，这首词却填得不普通，有起伏，甚至里边有种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精神。前面是可劲地渲染“春空”的悲伤，结尾却是“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的欣喜。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
欧阳修仕途坎坷，因为参与新政，屡遭守旧派排挤，三次遭贬谪。两次被泼污水毁名誉，说他丧失人伦，和外甥女、儿媳妇有染。人到中年，欧阳修被贬滁州，写下了太守与民同乐的《醉翁亭记》；晚年宰相任上的长媳案，让欧阳修彻底看淡名利。从此，这个有着一万卷藏书，一千卷金石遗文，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的老头子，“六一居士”欧阳修，白发戴花泛舟西湖，怡然自乐其乐无穷！面对打击污蔑，没有一丝颓废消沉，依然保有一颗乐天的心，这就是欧阳修的可贵。
欧阳修性格刚正果敢，写起政论文来，句句争锋，刀刀见血，比如《与高司谏书》，再有《朋党论》。可是，回过头读欧阳修的词，如此婉约，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怒目金刚的他，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看看这首描写闺怨的蝶恋花，全词如下：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词开头，“庭院深深深几许”三叠字的问句，让女词人李清照击掌称快。她曾一字不改以此句为首，填临江仙词，可见喜爱之深。历来词家评论，这首词层深而浑成，尤其结尾“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真乃神来之笔。章台路是个典故，汉代长安有章台街，即烟花巷，歌妓聚居之地。薄情丈夫寻花问柳，深闺女子望穿秋水，芳华易逝，愁怨无尽。此词也被收入冯延巳的《阳春集》，冯是南唐中主李璟时的宰相。刘融斋在《艺概》中言：“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或因两人词风相近混淆？
年轻时的欧阳修曾在洛阳工作，留守钱惟演待他极好。那时，政治风霜尚未侵袭，欧阳修与尹洙、梅尧臣等一班挚友，尽情享受着无忧无虑，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神仙日子。在洛阳的这一段，成为欧阳修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有首浪淘沙词，抒发了他与洛阳友人离别时的感概，全词如下：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年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据传欧阳修在洛阳看上一个官妓，一次歌宴，两人双双迟到。钱惟演问原因，那官妓很伶俐，说是因为找金钗，耽搁了时间。钱惟演心领神会，说只要欧阳修能即兴赋词一首，便赠金钗一支。这就有了那首临江仙，“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水晶双枕畔，犹有堕钗横。”
欧阳修还有一首与洛阳有关的玉楼春，“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看似儿女情长的一首词，却蕴含着很深的人生哲理。最妙的是，结尾突然扬起的两句，只要我们尽心尽力，把该做的事儿都做完了，那么，到了离别的时刻，就能了无遗憾，很平静地道声“再见”。或许，正因为结尾的豪宕有力，境界颇高的玉楼春，被崇尚词之婉约传统的朱祖谋拒之于《宋词三百首》的门外。
苏洵赞美欧阳修，说他的文章是“揖让进退”，最有姿态。其实，欧阳修的词也是如此，不但词，其品格修养皆如是。浪漫得意也好，倍受打击也罢，他的脸上永远是无限风光。此欧阳修之姿态。
作者：筠心，喜欢读旧书的70后，从竹影江南到郁金香之国，美篇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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