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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太阳底下,有一种平常见不到,触发之后挡不住的东西,这种东西并不是人力能够掌控的,而是先天存在的一种情义。兄弟两人正闹着矛盾,其他人如果侮辱其中的一个,兄弟两人马上联手一致对外,这种做法是从哪里生发出来的?兄弟之间的友爱,是先天的。平常闹矛盾,这种先天的友爱潜伏不见,但是,并未消失。如果在路上遇到兄弟被欺负,这种先天友爱就被激发出来,难道是平常的小矛盾、小怨恨能够遏制的吗?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种关系隐藏着天底下最重要的情义。自私的贪欲绑架了她,小聪明禁锢了她,封藏捆绑非常严密,好像再也不能出现了。但是,在一定条件下,或者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这种先天情义马上就被激发出来,直接挣脱镣铐打碎藩篱,(就像火山爆发)冲破长期的伪装,在一刹那之间。
唐朝的代宗、德宗,是怎样的君主啊?昏庸无能,猜忌狠虐,老百姓吃尽了苦头,已经都不知道有君臣之间的情义了。等到了迁徙游离的时候,听从柳伉、陆贽的建议,下罪己诏,用来激发君臣之间的情义,这种情义被激发出来之后,势不可挡,过去的打压、过去的残酷、过去的重税、过去的徭役……经过这样一次洗礼,都消失不见了。忠于国君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想法,同仇敌忾,争先效命,奋勇杀敌,没多久就把两位君主迎回了都城,恢复原有的宗庙祭祀,还原了过去的一切。临时激发一下君臣情义,收获就这样大,何况平常时间就经常性地这样做呢?卫国的君主,曾两次激发君臣情义。卫文公因为邢国、北狄入侵,退位激发民众,这是前一次,结果消灭了邢国。卫灵公因为反抗晋国的侮辱,也退位激发民众,这是后一次,结果战胜了晋国。这不是卫国国君喜欢埋汰自己,因为不退位的话,再也没有其他方法激发民众了。卫文公当然是贤明的君主,卫灵公难道也关爱百姓吗?百姓之所以尽力抵抗晋国,不是为了灵公。而是因为灵公所说的话,恰好激发了大家忠君爱国的先天情义,(这种天机一旦被激发)不可抵挡罢了。
即使这样,激发先天情义,却不可以夹杂其他功利。北狄侵入的情况,并没有唐朝陕郊战役的危险、朱滔反叛的困难。但是,卫文公和卫灵公却夸大事实,埋汰自己激发百姓,卫国二位国君夹杂着利用百姓的念头,所以,卫国百姓的先天情义动了起来,人为的杂念也动了起来,最后引发了祸患——公孙弥牟利用这个机会拒绝卫出公回国。如果不是动机不够端正,哪里能够出这样的事情?依靠人的谋略掩盖天机是行得通的,依靠人的谋略扰乱天机是行不通的。掩盖了,天机还在,事情过后,天还在那里,能够马上还给百姓。最初的想法就夹带私欲,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去掉这个“私”字了。
《东莱博议·卫侯逊位激民》
天下之物,有置之则不可见,动之则不可御者,殆非人力之能为也,机之发于天者也。兄弟阋于墙,而外御于侮,是心安从生耶?兄弟之爱,天也,斗阋之时,其机伏而不见,初未尝亡也。一旦遇途人之辱,以动吾之机,是机一发,岂薄忿细怨所能遏耶? 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兄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大机也。私欲梏之,小智藩之,封絷固密,其机若不可复遏也。或叩焉,或触焉,其机立应,掣其梏,决其藩,固有破百年之人伪,于一息之间者矣。
唐之代、德,何如君也?昏庸猜虐,民困其暴,固已不复知有君臣之义也。及在播迁流离之中,用柳伉、陆贽之言,贬损自责,以感发天下君臣之机。真机既生,森不可御,向日之抑塞、向日之残酷、向日之横敛、向日之征徭,后机一冲,前怨咸息。爱君之外,举无余念,疾首痛心,争先赴敌,不越月逾时,而归二君于故都,祀唐配天,不失旧物。暂动其机,效已若此,况其机素明者耶?卫国之君,两用此机,文公以邢、狄之侵,避位而激其民,动是机于前,而终能灭邢;灵公以晋之侮,亦避位以激其民,动是机于后,而终能抗晋。是非乐于自屈也,不屈已于此,则无以发机于彼也。文公固贤主,若灵公岂素拊循其民者耶?民之所以毕力拒晋者,非为灵公也;灵公之言,适动其爱君之机而不能己也!
虽然,动天之机者,不可杂之以人。狄侵之侮,非有陕郊之危,奉天之急也,而文公、灵公张大其事,甚己之辱而起民之怒,其动民之本既杂而不纯矣。故卫国之民,天机虽动,人机亦随,驯致其患,公孙弥牟反窃是机以拒出公。非动其机者不端,讵至是耶?以人蔽天犹可也,以人乱天不可也。蔽者其天尚存,方开之以天,而遽投之以人,本原汨乱,吾不知何时而能去也。
【附评】
朱字绿曰:动其机亦是平常议论,取其首尾完好,引代德二事亦切。张明德曰:机伏而动,单为题中一激字伏脉,两引唐事,证据确切,以议论为叙事,末后又归到天字上,首尾相应,自是稳当文字。
附:《卫侯逊位激民》
鲁僖十八年,冬,邢人、狄人伐卫,围菟圃。卫侯以国让父兄子弟及朝众,曰:“苟能治之,毁请从焉。”众不可,而后师于訾娄。狄师还。
定公八年,晋师将盟卫侯于鄟泽,赵简子曰:“群臣谁敢盟卫君者?”涉陀、成何曰:“我能盟之。”卫人请执牛耳。成何曰:“卫,吾温、原也,焉得视诸侯?”将歃,涉陀捘卫侯之手,及捥。卫侯怒,王孙贾趋进,曰:“明以信礼也,有如卫君,其敢不唯礼是事而受此盟也?”
卫侯欲叛晋,而患诸大夫。王孙贾使次于郊。大夫问故,公以晋诟语之,且曰:“寡人辱社稷,其改卜嗣,寡人从焉。”大夫曰:“是卫之祸,岂君之过也?”公曰:“又有患焉,谓寡人'必以而子与大夫之子为质’。”大夫曰:“苟有益也,公子则往,群臣之子,敢不负羁绁以从?"将行,王孙贾曰:“苟卫国有难,工商未尝不为患,使皆行而后可。”公以告大夫,乃皆将行之。行有日,公朝国人,使贾问焉,曰:“若卫叛晋,晋五伐我,病何如矣?”皆曰:“五伐我,犹可以能战。”贾曰:“然则如叛之,病而后质焉,何迟之有?”乃叛晋,晋人请改盟,弗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