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有两种发泄的方式。
最懒的,是睡觉。常常一觉醒来后,会把所有不开心的事统统忘掉。虽然事实证明这样做并不彻底,但这是我自认为不错的疗伤方式。一觉过后,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此外,就是速度。
苏辰说,男人追求速度其实就跟女人追求身材一样。可我至今未能弄懂这句话。所以浅崖会是个优秀的赛车手,而我注定是个蹩脚者。我追求速度,只是喜欢迎面而来的风打在脸上的力道,仅此而已。
坐在浅崖的摩托车上我觉得特踏实,我认为是他的车子马力好的缘故。我对他说,让我开开,我要开出速度。浅崖说,不,你不行。我说为什么。浅崖说,因为你只是个孩子,一个长不大的小孩。我说,你少来,我就要开。然后他直接把头转过去,扔给我一个冷冷的背脊。
于是我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观看这个城镇褪下白天的繁华后,赤裸裸的展露出它的底色。
因为是午夜,街道上一片冷冷清清。两边是停止营业的店铺,紧闭的大门关住了白天的繁华,也关住了此刻的肃杀。昏暗的路灯在风中摇摇晃晃,像买醉晚归的人踉跄的步调。偶尔会有迫于生计的车夫,蹲坐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吞吐着劣质的香烟;大卡车轰隆隆打马路上过,扬起的尘土填满了他们眼角的皱纹和内心的无奈。可是他们却毫不在意。只是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脏脏的地面,目光锁紧零星走过的行人。
我拍了拍浅崖的肩膀示意他在路边停下,然后拨通了研佐的电话。这时候他一定是坐在电脑前安静的写他的文字,左手边会是一杯奶茶,而且一定是麦香口味的。他说,他喜欢这种味道,带着田野的气息。就这样喜欢着,喜欢得有点任性、有点偏狂。然后电话通了,电话里传来了他略带沙哑的声音,我迟疑了两秒钟后摁下了挂断键。
浅崖说,为什么挂了?
你知道的。我说。每每当我思念朋友的时候,我会在电话簿里找到他们的号码,打过去,然后摁掉。也许,他们不曾想到,这已经慢慢演化成我的一种习惯;也许,他们会把这当成我无聊时的无理取闹。不过我想,他们到底是不会的。我任性地固执地深信是这样子的。
然后,浅崖自语般的说,不知道他在那过得好不好。
我想了想回答说,挺好吧。研佐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接着我就听见浅崖轻声说了句,“这家伙!”我知道他肯定也想他了。以前的以前,我们仨常在一块。上学,打球,在屋顶上彻夜彻夜的躺着,聊天;有时候也在一起听摇滚,听Jay的歌;不过说真的,我并不是很喜欢摇滚在耳边爆炸的声响,因为听着听着我就有点晕眩。我还是比较喜欢听一些钢琴曲,比如《卡农》、《神秘花园》、《快乐还是忧伤》。而久石让的曲子我听了不下百遍,每次听的时候,我的眼前都会浮现出一片繁茂的林海,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后来研佐却跑过来跟我们说,他要走了,他想出去见见世面。然后我和浅崖的笑容都被冰雪僵在了脸上。
像是突然被牧师判处死刑,脑海里吹过冷冷的风。世界消失了所有的声响。
我记得那天浅崖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低着头拼命地擦拭他的车子。我问研佐,你什么时候走?
研佐说,就这个月的23号,我爸在那都安顿好了。你们别难过,我会回来看你们的。然后我就听见摩托车发动的声音。转过头去的时候浅崖已经开出十几米远。我转过来对研佐说研佐你不要生气,他就这样。
研佐说我知道。他说,辰阳,其实我这一次走,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们两个。但是我别无选择。因为我要让我的文字实现价值,我不希望它们胎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城镇。
我看着研佐决绝的表情,他的眼眸里有木棉花在熊熊的燃烧。那正是我一直以来的信仰。我相信,他一定会做到的。
后来,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聊着聊着,我们就不说话了。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然后我们就一起坐在路边上,看着地平线上惨烈下落的夕阳。
去机场送研佐的前天,这个城镇正遭受一场特大风雨的袭击。可等到他要走的时候,天空却湛蓝湛蓝的。这前后的落差让我郁闷了好久。在机场看到他的时候,他穿了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白色的衬衣;高出一个头的个子很容易就找到。浅崖把一张有我们仨合影的相片递给他。那是三年前夏天照的。当时,他们两个把我推到中间,在喊茄子的时候,一人一只手猛地把我的头往下按,还笑得一脸奸诈。站我身边比我高出许多的个子看起来就跟我哥一样,怎么还带这么整我的呢。
然后我看到浅崖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他说“一路顺风”,就转身走了。等我追上浅崖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眶蓄满了泪。
那个一直坚强的不服输的男孩……
现在的现在,我和浅崖就站在大马路边上,看着黑漆漆的路的尽头。然后意犹未尽的想起那个男孩,想起搭载我们仨的那些个岁月。
——陈仲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