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平稳、脑波寐态。”“体细胞存活比98.32%、组织及器官运行度99.99%。”“再次确认髓内啡、中枢啡共振生成。”

“水熊因子接入组，准备投检。”“卤虫因子接入组，准备投检。”“多足摇蚊因子接入组，准备投检。”“丽石黄衣因子接入组，准备投检。”

（欧洲航天局曾证实，上述为实验提供因子的地球生物具备能够在宇宙真空中生存的特殊素质，而适应性最强的则是地衣植物门生物。）

“1~52号投检排出口已安全衔接。”

“第9批素体开始投检，全部记录员准备、全部机电员开阀。”

断线舍利的实验厅内一派紧张井然，最后在副部长格洛博丝·潘朵拉（Globose Pandora）的一声令下，厅外的太空中再度弹出大量儿童。让我们拉近镜头到其中一个的面庞，在一片惊惶与绝望中，唯独他表现得若无其事，表情像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全无兴趣，又像在梦游。在他微微张开的双唇间，隐约可以看到舌头上的味蕾正迅速变大、一颗颗板结成黑色、反光、斑斓的硬块，如同天然石油沾在了蚺皮上，染成黑鳞。黑鳞飞快蔓延……

握手的同时拓跋提约感到俐美娜的手有些冰凉，他顺势将其揣入怀中，让她按着他的胸膛，另一只手提起汉服的交领盖了上去：“对不起，我没想到刚才那一幕会让你这么受伤。”

“没什么，是我一直刻意保持着我的心不被摩糙、出茧，这样虽然时常被触痛，却能有效的提醒我，世上的一切还需要去改观……况且这本就不是你的错。”俐美娜柔和的语气中蕴藏着巨大的刚强，那是润物之水，挟着澎湃之势。

拓跋提约在一瞬间产生一种荒诞的错觉：他觉得自己以及整个世界都是面前这个女孩的债务人，“我们都欠她好巨大的一笔……善意。”

甩了甩头，他不无调侃的说道：“你真是个狠角色啊女王，动辄让人心悦诚服。”

“都说了我们是同……”杰尼熙打断了俐美娜的话，一挥手道：“那就呈上你的投名状。”

“遵命。”拓跋提约继续握着俐美娜的手，引着她深入自己的汉服。俐美娜刚想汗颜道：“喂喂，我不要那种投名状。”却突然在他的腰侧触到了一根钢笔状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拓跋提约已经按着她的大拇指压下了那东西的一端。

嗤——无色透明的气体从拓跋提约宽敞的领口中开始源源不断的涌出，俐美娜能够想象，那气体瞬间吞没了二人，很快充塞内廊，并通过两边的小行星隧道势不可挡的漫入中枢和实验厅……“预计再过二十分钟整个断线舍利将陷入一片昏迷，”拓跋提约把右手还给俐美娜，“是长厥乙醚气，这样我们才能顺利展开计划的下一步。”

俐美娜看着手中笔状的袖珍储气罐，突然见了鬼似的抬头盯住拓跋提约。

“嗨~别把我当傻瓜好吗。”拓跋提约双手打开交领，露出胸膛，那是俐美娜刚才按住的位置，白色的粉末粘在上面，模糊的组成“SNF”的字样，“接触式摄入的解药，纳米工具‘醚键剪刀’，现在已经在我们的血管中流动了。”

“那是……窦房结结构（sinus node formation）？”俐美娜指着拓跋提约用无数“醚键剪刀”在自己胸口画的字母。

“这是我的信仰，灵魂（Soul）、自然（Nature）与未来（Future），它们保佑着我此次计划的成功。”拓跋提约手指一一轻点胸上的字母，俐美娜很自然的想到了“点穴”这一神秘高雅的黄种人秘而不宣的东方妙术。

“泛神论（pantheism）？”俐美娜愈发疑惑。

“哈，还是给你解释清楚吧，”拓跋提约开始雍雅的用双手比划着：“第一，是我在大学期间明确的，当我翻遍教材还是觉得这些知识没有给我带来充实感时，我才发现，金星科技走了一条歧途，那是向缺失灵魂的肉体下滑的歧途，所有因子的改写、设计和组合，造出的所有Objetetre（道具生物，详见《铳梦LO》）甚至金星公民本身都是立足在肉体的层次上而已——没有对灵魂的悉心照料，也就没有像样的灵魂，终归了无生趣，甚至了无生之‘意义’。”

俐美娜微笑着点头赞许：“生与活，万物有灵且生，有肉且活，即便肉体限制着灵魂，但灵魂仍然是附庸其上的肉体的主导。”

拓跋提约竖起食指：“所以之前我对你说‘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第二，同样是我在大学期间明确的，不再信任教材的我为了真正了解这个世界在康缪尼凯森的帮助下截获了不少太阳系中的通讯信息，其中透露出的木星以及其他国家/地区的情况让我觉得比金星还要让人失望，他们有很大一部分连肉体也抛弃了，这相当于完全与‘自然’背离，居然抛弃自然的造物去选择人类的造物，简直盲目愚蠢透顶，后者跟前者相比，拙劣得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拓跋提约长袖一振，好像要甩掉上面低贱的尘埃，但整个断线舍利在静电除尘设备的覆盖下，是纤尘不染的。

俐美娜用手指理了理飘扬的头发，眼珠也随着上翻：“看来你不只是穿着汉服，骨子里也是个老古董啊……”说着扬起嘴角，“不过我同意你的观点！天然的血肉之躯价值无上，以之体会生命的个中滋味才是纯正、高质的，如同正牌红酒，改造越多，越是接近杂牌汽水。”

拓跋提约没有理会俐美娜脱线的修辞，继续说道：“第三，是我最近，就在这里明确的，如果一个国际社会不承认孩子的存在，那么这个体制和群体已经是僵化腐烂得不可救药了，因为他们否定的是自己的未来。”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俐美娜在这个华人青年面前拽了一句宋明理学家朱熹的诗句。

“正是，”拓跋提约拿腔拿调却又极为自然和自若的说道：“与佳人会心，何其快哉！”说罢豪爽地大笑，引得俐美娜也没心肺似的笑起来，二人就像在重演旧纪元时期中国香港武侠电影中英雄聚首的桥段。

笑着笑着，拓跋提约突然将俐美娜扑倒在地，俐美娜嗷的一嗓子尖叫出来，杰尼熙快速挥舞双臂扑打在拓跋提约的脸上，然后尖叫和扑打都停了下来，因为俐美娜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拓跋提约的身体上方，也就是刚才自己站立的位置，一条细长的、外观上由黑鳞组成的触手横亘着，微微颤抖。

本能的，俐美娜先后向触手的两头看去：触手的一头穿过被破开了洞的玻璃延伸至外面的真空空间，尖锐的末端不停甩动，触手的另一头以同样的方式穿过另一面的玻璃，外面连接着一个眼眶、以及一个孩子的全身。这个孩子的全部皮肤由白沙状的物质组成，其余的身体外观，无论是头发、眼球还是指甲都呈现出由黑鳞组成的样貌。ta的全身连带着玻璃外面的触手一齐夸张的扭动着，那动作复杂无解而且完全违反关节角度，让人想到太古时期，某一个傍晚的荒原上，先民开办的邪神祭拜会，篝火前被未知之物附体的灵媒那狰狞诡异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