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夜晚,或有星星在飞,或有月亮在打盹,或有几缕云烟缠住月亮,闹着要听故事,或有沉闷的大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城市的晴夜
天很黑,黑过文人骚客喜爱挥毫所沾的墨,黑过亚洲人那深邃的眼瞳。在城市里,在夜晚霓光闪烁的城市里,能够通过肉眼看见天幕上的萤火虫的机会,少到屈指可数。天空只有一轮明月挂着,周围晕开的云雾也像是被夜空沾染了,也是黑的。这有点像在一张细腻的宣纸上,用未掺水的好墨洒满整张纸,仅空出角落里一个圆——周围的墨使它边框模糊不清。呐,你得知道,这样的夜,只能靠这轮若隐若现的皎月,来指着回家的路。夜是个顽皮的孩子,它借着一缕风,坐到你的窗前,向你招手,拉扯你的窗帘,推倒一切能推倒的东西,惹你起身去追赶它,却又快速地飘远,在地平线的尽头回首,向你扮了一个鬼脸,嗔你深夜不休息,最后奔向宇宙去了。夜其实很温柔,她很内敛,不像白日的太阳的热烈,那种只有乌云才能勉强压制的热烈,她温和地跟随着路上赶路的你。
城市的夜,是安静的,也是繁华的。
在城市的夜里,有温馨的一家用着晚餐,有领导陪着客户应酬,有人迷醉于灯红酒绿之中。
城市的夜是我经历过最多的夜,夜里很冷。
城市的雨夜
暴雨夜
我还没有遇到过洪水,对暴雨的印象只停留在积水漫过运动鞋底的路边,而在夜里,身在高楼中,不见雨势何其狂,但闻雨声何其响。那时的天空总是灰的,灰里边透不出一丝月光,夜晚就这样成的黑暗的牢笼——不论有人多么热爱狂风暴雨,也不会享受在这样的夜里仓皇赶路。在这时,行人所仰仗的,只有路边还未断电的路灯,在小区里,路灯都是昏暗的,不似路边的闪烁。雨夜里我一般都睡得很早,我不喜欢听着铮铮的雨声动笔,暴雨总让人心烦,即便是躺在床上,拿毯子裹住自己蜷缩的身体,或是在床上放肆地打几次滚,心中还是抹不去那抹烦躁。想要心静,盘腿坐起来静坐,没有任何用,下着暴雨的夜晚就和鬼故事一样,能算是我童年中最讨厌的事情了。有时天公总会得意忘形,放了些闪电出了云层。我不怕闪电和雷,所以从来没有因为害怕这些而抱着枕头跑去父母的房间要和父母睡。
暴雨夜是许多大人狂欢的时间,我从来不懂他们,为什么愿意牺牲在家的舒适安心而要出门去放纵,还要在路上经历一系列的麻烦。
我只知道,自己能安心睡去就很好了,不要翻来滚去,惹得父母担心。
细雨夜
江南的细雨可能是我唯一喜欢的雨了。我小时候读诗,读到江南的小桥流水,读到江南的水村山郭,读到江南的烟雨朦胧,从来没有和身处的上海联系过,我觉得上海就是一个城市,有人烟,有居民楼,有大厦,有大桥,有柏油路,那不是江南——江南应是水路纵横,里面住着饱含诗墨的美人姐姐,三步一船五步一桥,总是有着缠绵的细雨,总是有撑着油纸伞的行人走着,总是有戴着笠帽的渔夫乘着船过桥洞,有时还会向桥洞下的乞丐甩一个还没馊的馒头——总之,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我每次向父母闹着要去江南的时候,他们总是无奈地对视一眼,向我千般百般地解释上海就是江南。
说着说着我也不再固执了——好罢,你们说上海是江南,那她就是江南罢。之后我就总爱在江南下细雨时,拿出摘录的诗集念。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说得多好呐,细雨落在脸上,不像大雨时那般疼痛——“就像母亲抚摸过你的脸颊那般”。在夜晚,云雾是丝丝缕缕的,你可以在缝隙中,望见那或是尖尖的,或是圆圆的月亮。甚至会让屋内的人以为,根本没有在下雨,但把手伸出窗外,微凉的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的雨珠窜到了手指间,微微的瘙痒。
我告诉你,去上海还保留着的石库门里听雨,看雨,或是在天井里淋雨,还是颇为享受的。
城市的雪夜
上海很少下雪,今年二〇一九,至今我总共在上海经历了三场雪。
有两场是在我极年幼之时,只记得一些片段——在白日,我喜欢在细碎的雪中和外公散步,而夜晚,印象早已不甚清楚了。
最近的那一场,我印象极深。那场雪算是大的,路边还出现了一些积雪,环卫工人在路边僵硬地铲着雪,他们在竭尽全力地适应着这个新的工作。那年我和父母没有回老家,父母还没放假,我曾在傍晚趁父母在外,下楼在别人的车窗上用手捧了一袋雪回家,做了一个歪瓜裂枣的雪人。我是在窗边做的,不知当时是如何想的,难道是因为窗外的温度更接近于它们曾经存在的地方?那个理由已经模糊了。我当时一定很纳闷,为什么在电视上,主人公做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雪人毫不费力,自己只是要做一个巴掌大的小雪人,怎么搓一个小雪球都那么难呢?窗外的雪飘了少许进来,我把窗关小了一些,窗外的寒风依旧不遗余力地打在我的脸上,我抬头,经第一次觉得月亮那么冷。我赶在父母回家前把雪人捏出来一点模样,眼睛是用钢笔点的,差点把雪人的眼睛戳得凹下去一块,也差点把雪人脸上的雪给温得化掉了。我匆忙关窗,把小树枝嵌进雪球充当四肢,至于胡萝卜当鼻子,把旧围巾送给雪人之类的,还是免了罢。窗关了,我还是觉得窗外寒得刺骨,把雪人放到台盆里,赶紧去炉边捂手了。
雪夜过去时,父母早已回家了,而我那个想要向他们炫耀的小雪人,已经化在台盆里了。
于是那个冬天每次下雪,我都会对路边带雪回家,或是当场堆雪人的孩子,默默地注视一会。他们的父母就在身旁,他们笑得多开心呐。
我在童年对早出晚归的父母总是颇为埋怨的,幸而,他们现在的工作,允许我和他们共享每天快乐的清晨与夜晚。